陸五，他的名字。

得了這個名字的原因和他的身世一樣潦草，家裡曾短暫的風光一時，他的祖輩早早耗光了家産自賤為奴，而後脫不下長衫的一家不肯放棄姓氏，他是家裡算上幾個早夭的第五個孩子，所以叫陸五。

這小孩兒似乎生來就不讨喜。

和他全家一樣，病怏怏的卻不正眼瞧人，他僅有兩個兄弟活下來，他們家在當時的太醫院院正戴霖府上做工，這家家大業大，幾輩子都是幹郎中的，混了好幾代才混上太醫院，人丁興旺，事情也不少。

家裡人待陸五怎樣不知道，反正他的哥哥姐姐都沒活幾年，也沒人指望瘦弱的他能多活幾年。

他似乎天生就是失心瘋，不和人親近，不打鬧不玩樂，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事做就坐在地上發呆。似乎這偌大府邸上也隻有他的兩個哥哥願意搭理他。陪他用樹枝在地上畫圖，做草人表演打架，以及用樹葉吹一些很難聽的曲子。

出生沒太久親娘死了，爹在府上随便又找了一個，這女人不檢點，沒幾年病發夜死了，他沒什麼感觸。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

陸五沒什麼志向，但出落了一副不錯的皮相，倘若不是骨瘦如柴，大抵會更好看一些。

七歲那年鬧瘟疫，醫學世家不願給下人看診，得了病就丢出去，那年夏天很熱，屍體在朱紅的大門外堆了幾層，生出了很惡心的味道，來往行路唯恐避之不及。

兩個哥哥本來想瞞着，可臉上都生瘡爛膿，根本藏不住。

從來一副半死樣子的小孩踉踉跄跄爬到主人的腳邊，跪在地上失聲地求他救救人。

沒用。

兩個哥哥被扔出去了。他們本想給他留點什麼，可他們又怕傳染給他，于是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再一次的，陸五跪在家主腳邊，求他教自己醫術。

家主年過半百，渾濁的眼睛下觑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露出的半截瘦弱而白皙的脖頸上。

出乎意料的，家主答應了。條件是家主要用他研究人的身體構造，隻有在進行這些事的時候他才能看書。而他唯一學習實踐的機會，就是他被家主折騰得僅剩一口氣時強撐意志看家主給他施針。

那針很細很長，沒入身體，強行疏通被異物塞住的經脈，冰冷的觸感碰上沸騰的血，剛經過那事身體還是燙的，他記得，很清楚。

七歲到二十四歲，醒着的時間基本都是在那惡臭髒污的東西下度過的。

十七歲之後，都是自救。

他的醫術水平幾何他不知，隻是恰足以一次次撈回自己千瘡百孔的性命。他不知因何而活，但他知，他不想死。

二十四歲那年，他被舉薦入太醫院，機緣巧合之下救了當今性命，獲賜免死金牌，破格提拔至左院判。

這一年，他遇到了一個人。

禁衛軍一員，京都于氏次子，于晚青，小字阿廷。

于晚清其人，算不得什麼好東西。早年不學無術，好遊獵騎射，家中左思右想之下強行将他塞進禁衛軍，皇帝顧于家三分薄面，他雖常伴皇帝身側但也連個長官沒撈着，每天除了巡邏就是出去浪然後混吃等死，符合他的習性且能向于家交代。

這樣令人愉悅的日子持續到于二少遇到了太醫院左院判陸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