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鬼節,魂兮歸來。
清晨大早,那天邊濛濛起了薄霧。一路車馬慢行,在寂靜的晨霜裡,秦羽涼一襲白衣,終于站在柳瞑鳳的墓前。
石碑上是皇帝親手題的“先相柳瞑鳳之墓”七字,旁邊刻有“弟柳醉蛟,妹柳吟雀,徒秦羽涼”,是找了昀國的書法大家題的字,尋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篆刻。石碑後刻下柳瞑鳳的畢生功績,工整的小篆裡,卻隻有“年二十任太子太傅”這麼寥寥一句與他有關。
天氣尚涼,微風裡帶着淡淡的水珠,秦羽涼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放下一束雪白的菊花。
很難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做了不知多久的準備,再來見這個人。一個冰冷的人變成了一座冰冷的碑,似乎一切都沒什麼不一樣。他早過了遇事便要倉皇無助的年紀。這些天該流幹的淚他替上輩子的自己都流過了。
像是怕驚動沉睡的人,他動作輕輕的,甚至有點僵硬。
“先生,徒兒來看你了。”秦羽涼俯下身,摩挲着墓碑,垂着鴉羽般眼睫再度染上那老鬼的死氣“你就這麼恨我嗎,最後一面······你·······你都不哄哄我嗎······”他哽咽着,把頭抵在冰冷的石碑上,“過一會兒一定又會有很多人來看你,先生······我這算拔得頭籌嗎······為什麼一點獎勵都不給我······為什麼總有那麼多人跟我搶你呢······”秦羽涼瞥到,墓碑上有一罐小小的梅花香薰,看起來方才點上不久。
他自嘲地微微一笑:“我不是第一個是嗎······對不起先生······是我唐突了。”
今日為了來看他,秦羽涼特地刮了胡子,撿了一身幹淨的白衣穿上——————裡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裹上。他知道柳瞑鳳很厭惡旁人衣着随性,他亦知唯有如此他才能騙自己說,他離柳瞑鳳稍微近了一點點。
這兩個月來,秦羽涼第一次看起來有點人樣。
他從腰間取下一壺酒放在墓前:“先生,這是獻卿,近日外地進貢上來的好酒,我一聽這名字,跟父皇讨了一壇,先生海量,近日沒有梨花白,你不會計較的吧。”秦羽涼微微笑着,雖然笑的勉強,但他覺得柳瞑鳳不愛看這樣他笑,柳瞑鳳覺得這麼虛假輕佻的笑不該出現在他臉上,說不定一氣,氣活了呢。
那他會說什麼呢?
“不要惺惺作态,像猩猩。”秦羽涼不自覺想起這一句。
對,他應該會這麼說。
“你說為什麼,天地那麼大,容得下日月星辰,容得下世間百态,卻容不下一個愛你的、想跟你厮守人呢······”說到此處,他憔悴的臉上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哀。
“先生,我真的好想像上輩子一樣,直到現在我才想明白,和你死而同穴,我夢寐難求。”
本欲殊途同歸,奈何天人兩隔。
“原來柳吟雀是你妹妹啊,我之前還吃過她的醋呢,”秦羽涼哽咽着,卻還在傻笑,“我要娶她了,就在一個月後,我······我一定把她照顧得好好的,所以······我不能下去陪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見我,所以才來看過你這麼一次·······”
雨下得很唐突。
急匆匆的,像是遠赴天地的一場相約百年邂逅,可打落在冰冷的人身上,生疼。
“先生,這是我為你淋的第二場雨了——第一次我失去了你,第二次······你會回來嗎?”
自然沒有人會理他,他就在這天地靜默中兀自說着:“你連墓上都跟我沒多少關系,當然也不會一直記恨着我的,對吧······”秦羽涼抱着墓碑,哭得不成人樣,“但是······但是······我不想······我不想你忘記我······先生······你還是不要我了嗎·······我不要······我不要······你恨我好不好······你永遠永遠恨我好不好······”大雨打濕了少年的白衣,濕哒哒的碎發緊貼着憔悴的臉頰,在夏天的雨裡,淚水和雨水混沌不清,卻都難以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