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飯洗澡工作睡覺的每一個時刻,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裡,這世界都有犯罪在發生。
可能是簡單的公交行竊,可能是再上了點難度的入戶盜竊,或者搶劫、手段多樣的謀殺、無形中制造了家庭悲劇的經濟犯罪,兇手們或者被捕或者在逃或者罪行從未被發現,無論如何,大多數時候,它們隻作為時效性極短的談資出現。
但分屍案不一樣。由于它侮辱屍體的性質以及常用工具觸碰到了人們恐懼的點,它總是更容易被提及,案發多年,相關情節當初的聽衆也依然記憶猶新。
南回巷十一号分屍案正是這樣一樁案子。溫嶺記得,七八年前,他第一次聽說案件細節時,心裡也發毛,甚至懷疑各種說法的真實性。
畢竟為銷毀犯罪證據碎屍也就算了,丢進高壓鍋裡煮熟實在不像正常兇手會幹的事。
吃力不讨好,還浪費收拾現場的時間,相較一般的兇案,更像恐怖電影裡常演的橋段。
這個案子他其實很熟悉,也看過更詳細的資料,隻是之前沒往這方面想過。
他記得案情,自然也記得當年的社會争議,對另一位當事人說不上同情,不過是有過和人說上話的機會。
那孩子同樣也姓秦,長得也瘦,隻是眼裡裝滿麻木和漠然,和現在的秦知白并不相像。
而當時的他還懷着滿腔熱情,對這世界還套着層濾鏡,留有的印象并不可信。
時間過去太久,溫嶺的記憶大部分已經模糊。頁面再往下刷,則是今年的報道了。
案件裡唯一的兇手當年上訴,精神鑒定反複做了數次才終于确定案發時具備作案能力,也有犯罪主觀意願,因此被判死刑,前些年才終于确定下來,執行更是拖到了今年。
秦知白是否已經想起來,他不清楚,也怕貿然提起刺激到對方,因而不敢去問。
但他同時也放不下心,于是打算先找些卷宗來,想看看怎樣和秦知白提起合适。
如果這個猜測是正确的,秦知白的一切行為就都對得上号了。
溫嶺審視自己:他在能照到陽光的地方長大,但有的人不是這樣。
……
隔日起來,他們在餐桌上相遇時,一切如常,秦知白看起來也和平時沒什麼區别。
秦知白:“老師也看到了,昨晚的我。”
夜裡考慮過許多,他決定自己來戳破這個謊言。
溫嶺沒聽懂:“什麼?”
“暴力傾向。”秦知白說。
他正視溫嶺,逐字逐句強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開始發作的暴力傾向。就像昨晚那樣。”
……果然是又在鑽牛角尖了。
溫嶺感慨自己高興得太早,面上仍顯得冷靜:“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以前還稍微接觸過這些?”
秦知白看出來他一時不會死心。
躁動的情感接管了他軀體的掌控權,秦知白起身離開餐椅。他繞到正準備進餐的人身後,雙手虛虛搭在對方脖頸兩邊。
“如果我過去曾幹過罪大惡極的事。”
他聲音壓得很低:“像這樣也不害怕嗎——”
秦知白兩隻手環了上來,像一個錯位的擁抱,等他慢慢收得緊些又像絞繩了,帶了威脅的意味。
溫嶺神情自如,并不受他影響,手上刀壓着黃油在吐司上均勻抹開。
塗了黃油的面包切片形狀完美,顔色也和諧,溫嶺停下來,等秦知白示範完。
空間被不斷擠壓,壓迫感随之而來,縱是鎮定如溫嶺也吞了口唾沫。
秦知白注意到了。
他原本想笑,諷刺的或者痞壞的都可以,卻發現嘴角提不起來,半天才擠出一個難看又難過的表情。
他問溫嶺也問自己:“……哪天我發起瘋來,比這一次還過分怎麼辦?”
溫嶺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想,如果秦知白是隻獸,那耳朵現在該是耷拉下去的狀态。臉上笑靥撐得再誇張都沒用,最真實的情感隻有難以克服的本能才能反映出來。
我不會讓那一天出現。溫嶺向他保證。
“應該也和你提過,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現在你問了這個問題,”溫嶺略加思考,順着話說下去,“我的答案是直覺告訴我你不會。”
“我信了。”他說,“你不信是一回事。”
“——你瘋了?!”秦知白态度強硬,加了力道去掐卡他脖子,向他灌輸必須要清楚的概念:“我很危險。”
“……可能以後會?”溫嶺不以為然。
他選擇性将後一句忽略。
“瘋了也就瘋了,至少現在的我是在清醒着和你說話。”
秦知白環在他頸前的小臂被他扒拉開一點,留出更充足的呼吸空間。
溫嶺說:“我很清醒。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知道你有事瞞着我,也知道我不應該搶着去揭你的底。”
“哪天真瘋了,也是被你氣瘋的。該你負的責任自然也還該是你來負。”
秦知白沒說話。
嫌刀尖殘存的碎末礙眼,溫嶺将黃油刀用紙擦幹淨,重新放回瓷盤内。他不想和秦知白再耗下去。
“——但是,在那之前,”他問秦知白,“你的病曆本我可以看了嗎?”
語氣不容拒絕,顯然耐心已耗盡了。
秦知白聽話地松開手。
……
早餐食用大業被推得更後,溫嶺開始翻好不容易到手的病曆。
薄薄的一本冊子,卻承載了太多的信息。他注意到字數明顯多起來的那頁,于是問秦知白:今年的三月發生了什麼?
秦知白苦笑:怎麼可能還記得。
他卸了力倒在自己座位上:“沒有什麼好看的,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詞語。”
“不如先吃飯。”
溫嶺不置可否,手指翻開新的一頁。
秦知白已經知道他油鹽不進。
他說:“下次複診我約了周一。”
“你要和我一起過去——”
疑問語氣詞還沒跟上大部隊,溫嶺已經将病曆合上,決定做得迅速,好像早在那等着了:“我陪着你。”
“早上十點。”秦知白告訴他具體的時間。
确定溫嶺會跟着前往,秦知白反倒釋然。
他不再為在溫嶺面前袒露真實的一面而感到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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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
秦知白坐在圓凳上,凳子自帶坐墊,黑色皮質,硬邦邦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