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兩個月沒去所謂的志願活動,他熟悉的那位警員随即發了消息過來,表面是關心,實則是在質疑他,在給他施壓:你最近沒過去?
秦知白回複得客氣:周末忙着學習給忘了,下個月的活動一定抽出時間來參與。
那當然也是假話。第二個月伊始,他改名的流程走完,轉到隔壁市學校去的申請也被通過,他自此搖身一變,從身上滿是污點的秦勉變成了幹淨的秦知白。
轉學到江城的十六歲的秦知白逃過了令人反感的好意。
他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嘗試着生存,面上是個腦子好用卻偶爾逃課的學生。老師們管過幾次,後來拿他沒辦法,幹脆不再理他,他的時間也因此變得寬裕。
他打過零工,也幹過收錢幫人打過架的活,甚至假期比學期中還要忙碌,錢包也一天比一天厚實起來。
再回筒子樓時,秦知白請了市裡的裝修團隊,将屋裡牆面地面全部翻新了一遍。
在他叮囑下,牆皮全部鏟到原始結構層,防水層也是能刷多厚刷多厚,好像這樣就能徹底掩埋掉他的過去。
這是自欺欺人,秦知白其實知道,但他仍然強迫着自己去做。
一路扮演一個說正常又不正常的角色,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逐漸陌生。他按着同齡人最正常的軌迹走,高中後進了排名靠前的高校念書,又保了本校的研。
一切看起來都在往正确的方向行進,直到碰見他記憶開始斷層的那個節點。
在那之前的幾年裡,秦知白隻是覺淺了些,夜裡容易驚醒,還沒淪落為失眠的奴隸。而自那時起,他再想不起過去,從此和失眠這個關鍵詞綁定在一起。
然後他開始嘗試尋找可能的解決方法,包括但不僅限于調整作息和吞安眠藥。
再然後,他遇見了現在的房東,在通話裡,也在那棟裝修風格溫暖的小洋樓。
……
各種畫面在眼前走馬燈般輪回閃過。一下子湧入過量的記憶,頭疼得快要炸開,秦知白終于醒過來。
已經是傍晚,他将衣櫃門推開,房間裡窗簾拉着,暗得看不清桌角和風扇。
秦知白仍然倚在衣櫃裡,沒有動彈的想法。
從日間到傍晚,他足足睡了六七個小時,因為空間的局限,四肢和腰都酸得剛被人當作抹布擰過一樣。
他記起了自己的大部分過去,但這樣的過去不是能被人輕易接受的。
秦知白甚至想,也許一直被失憶困擾着是更好的安排。背負着過去的人總是更難向前看。
他想他會一直坐在這裡充當一座死寂的雕像,如果不是溫嶺忽然發來消息的話。
他才剛摁亮屏幕看了眼時間,溫嶺的消息就跳出來,單獨占了一欄,覆蓋了下面的未讀消息。
秦知白一次性看了,先是一些交由他的待處理的事務,然後是一張他房東發來的照片。
檸檬蝦,青紅辣椒蒜末洋蔥點綴的一盤,最上方還撒了白芝麻,隔着屏幕都能覺出鮮香。
顯然對方今日很有興緻,特意下了廚,來勾引他胃的。
正是飯點,秦知白判斷,如果他不回,或許溫嶺待會就該來問他今晚吃什麼了。
所以他下了樓,随便找了家小店坐下。
點的馄饨很快送上來,秦知白沒什麼食欲,拍了張照片發過去,單純為維持基本生命體征而動的筷子。
溫嶺說看着賣相不錯,問他味道怎樣。
還行吧。他評價,沒有你上次領着去的那家香。
溫嶺得意了:我還有很多私藏的館子,朋友推薦的,下次帶你去嘗。
秦知白不再看消息收發的頁面。他又舀了一個馄饨送進嘴裡,擦了嘴準備離開。
湯裡還剩了幾個馄饨,來收碗的阿婆念他:“……飯量這麼小唷。”
秦知白隻當沒聽見,徑直出了店門。
也許是因為白日裡已經有了段時間相對長些的睡眠,這一晚他沒能睡着。
半夢半醒間,他再次見到女人的身影,回憶裡的場景有選擇性地在他面前重播,他強迫自己醒過來。
而後,秦知白眼前出現了幻覺:有面容模糊的冤魂要拿那把剔骨刀來砍他。
本能反應,他随便拿了身邊的什麼東西去擋。
但他撲了個空。
秦知白在原地停了片刻,然後一把将窗簾扯開——
天亮了。
屋裡沒有冤魂。窗外是樓與樓之間距離狹窄的群巷,趕早的人都已出門,而他也是時候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
他和溫嶺說好的,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