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重案要案,情節又過于惡劣,關于這樁分屍案的判決年前就已經下達。
不出意外,女人被判了死刑,但複核還需要走相當長的流程,況且她也不服這判決,提了上訴。雖然結果基本沒可能再作更改,行刑時間卻是被無限往後拖了。
熱度的時效性一過,這些後續的處理沒怎麼被報道,很多細節秦知白反而是從辦案的警察那聽來。
期間他去過看守所一次,工作人員看他的眼神總顯得刻意,難為他還要忽視這些,和他們作正常的交談。
對他這個罪犯的家屬,他們時不時會關心幾句,但其中還是把他當潛在的危險分子監視的意味更重些,秦知白沒辦法徹底忽視,隻能敷衍過去。
市裡的社區矯正中心每月會開展針對罪犯家屬的志願活動,其實主要面向被局限在這個身份裡的未成年人,内容多是心理輔導。
這種輔導嘴上說着好聽,實際會将被輔導者所表現出的異常處盡數記錄,等專家來時做更深入的讨論,美名其曰為了這些心智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好。
秦知白并不認為它尊重人,但警局和那邊信息共享,如果缺席,電話轟炸和信息轟炸是躲不過的,有時甚至找到學校裡來,麻煩更大。
因而他不得不做做樣子,每回過去,要麼沉默,要麼幹脆糊弄幾句了事。
負責活動的人也不敢真和他起沖突,畢竟對他們來說隻是份額外的工作,如實記錄就是。
……純粹浪費時間。秦知白會在離開他們視野後暗罵,他憎惡所有自己處在被觀察者位置的活動。
那一年的冬天,他最後一次去矯正中心時,能明顯感覺到活動的陣仗比往日更大。到場的人更多,幾位負責人也忙碌起來,無暇關注他們是何時到的。
秦知白挑了角落處坐下。
他耳朵裡捕捉到點風聲,有人在介紹,說是有教授帶他的學生過來宣講,主題還是平常那些。
那教授多麼有名氣和他無關,秦知白不在意,但至少來參加活動的人多了,他更好摸魚。
宣講很快結束,後面是互動環節,他頂着張面無表情的臉想趁機離開,卻見剛才還在輔助宣講的人朝他走來。
白淨高瘦的一位,身上氣息幹淨,顯然還沒怎麼見識過社會人心險惡。
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在他身旁坐下。
秦知白沉默着,聽他開口引入話題,無非想和他聊一聊,和之前的人略有差别的開頭,一樣的目的。
所以他走神了,沒聽清前面到底說的什麼。
“……”
“……很茫然吧。遇到這樣的事。”
秦知白仍然不說話。他随意戳着坐墊上的破洞,看棉花從中露出來,又用力壓回去,如此循環。
他在等對方自己識趣離開。不過,在等到前,他的視線先落到了身旁那人手上。
腕骨生得太好看,關節處一小塊向外凸出,陰影落在那裡,也是安分清淺的一小灘,美得驚人。
秦知白的注意力于是全被吸走。中間聽見的内容已經模糊,他隻記得對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大概是在勉勵他。
“你能爬出來。”那人說,明明和他素不相識,卻說得這樣肯定,簡直像個冷得離譜的笑話。
秦知白嘴角稍揚。
也許他嗤笑出聲了,又或者僅存的一點禮貌意識攔住了他。無論如何,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這位有點呆傻的好人給當時的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時的秦知白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将自己的過去忘得徹底,連帶着忘記原來他還遇見過這樣一号人物。
那是個怎樣特别的身影,穿得一身書生氣 ,人也長得斯文,卻自帶一股和身份不相符的淡定。
小巷裡養不出這樣的人。過去十幾年裡,秦知白從未見過氣質如此的存在,或許正因如此,這人對他而言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随着對方走,自己假着要離開順路經過辦公室門口,想再多看一眼,卻恰恰撞見對方被導師譴責的場景。
“你知道那是誰嗎?”
聲音的主人語氣冷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資料你也看過的。殺人犯的孩子,或者幹脆犯下那些聳人聽聞的事的就是他自己。”
年長的一方聲音裡帶着憤怒和失望:“我們還沒将他的心理分析清楚,你怎麼敢去共情?!”
“不是。”那個年輕卻沉穩的聲音說,“我覺得……”
咣啷。
原本已經被妥善安放好的記憶一層層碎掉,秦知白沒往下聽。
在過去,他的母親總說他會帶來厄運,說他是沒有人要的怪物,字字泣血,專門修的誅心。
秦知白自然知道這些話不能全信,長年累月聽下來卻也不可避免要受些影響。
現在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個怎樣的存在了。
他是世人眼裡披着人皮的惡鬼,皮囊再好,心也是黑的。
但他們怎麼就知道他心是黑的了?根本沒人來剖過他。
……
秦知白開始履行他逃離縣城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