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聒噪的夏天。
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秦知白窩在衣櫃裡午睡。他這兩年身高漲得飛快,這樣的勢頭再持續下去,很快這衣櫃就要容不下他了。
但起碼現在他還能将門完完全全關上,在裡頭睡上不受人驚擾的半個小時的午休時間。
……
他從深遠夢境中轉醒,最先醒過來的是聽覺。
有風扇葉嘎吱嘎吱轉,也有蟬鳴悠懸。
夏天從天而降,若蟲随之蘇醒,羽化為成蟲後就有了此起彼伏不知疲倦的鳴叫聲,傍晚時最是吵嚷,午後還好些。
隻是現在有另外一種聲音蓋過了蟬鳴,引得空氣不住震蕩,就是隔了一層櫃門也擋不住這聲響。
樓下哪戶人家又在剁肉了。
顯然今日買來的骨頭不是一般的硬,難以據聲音大小判斷出是哪個部位。大砍刀落下,一次兩次,骨頭沒能碎成合适的形狀,于是仍然同砧闆較着勁,笃笃響着。
不說樓道裡的其他人,秦知白聽着也煩躁。
他自欺欺人,在狹小衣櫃裡翻了身,一隻耳朵緊緊貼住衣物,另一隻則用手捂了,試圖讓這聲音消減一些,但收效甚微。
後來二樓的女人終于受不了這聲音,開了門出來嚷嚷。
她曆來潑辣貫了,即便不在現場,秦知白也能想象出她叉着腰在樓道裡大吼的樣子:“哪個殺千刀的又在剁骨頭了?”
“有完沒完的!”
“剁那麼久怎麼不把你自己手剁了?!”
憤怒的聲音在樓道裡回蕩數秒,最後才從天井上方飄走。剁肉的人也許自知理虧,動靜慢慢小下去,隻餘斷斷續續的幾聲鈍響。
秦知白實在太困,挪了位置又沉沉睡去,再醒過來時下午已然過去一半。剁肉聲不見了,換成高壓鍋在響。
滋滋——欻欻——滋滋——欻啦——
這聲音很能折磨人,這樣輪了幾個回合,秦知白的困意都被磨得消失殆盡。他睜開眼,察覺到今天有什麼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他睡過頭了,對外界的感知都發生了改變。
半分鐘後,秦知白終于反應過來,是因為沒聽到熟悉的□□聲。
正常來說,天氣好生意也好的時候,在這個點,他的母親會迎接每天的第一撥客人。
但今天沒有。空氣裡充斥着消毒水詭異的味道,隐隐約約能嗅見點鐵鏽味。
……水管又壞掉了?
這棟樓年紀不小,牆體内預埋的水管是鐵質的,冬天裡水閘一開,最前面的那一截水會帶點異樣的顔色,味道也清奇,惹得滿室腥味,像泥又像鐵。
秦知白一聞到那味道就犯惡心。
他扒拉開櫃門,從衣櫃裡出來,雙腳踩上地面後踉跄幾步,差點沒把自己絆倒,摸到椅背才堪堪站穩。
胃裡湧起一陣火燒火燎的痛,坐着時手壓着還好,一起身痛感才變得無法忽視。秦知白後知後覺。
他知道自己是餓了。
囤在房間裡的面包已經吃完,他在紙箱裡翻上半天,最後不得不放棄或許犄角旮旯裡還有剩的僥幸心理,動身前往廚房,去找櫥櫃裡也許存在的速食。
廚房很少開火,偶爾開了火也是小鍋水煮,極少有會用到高壓鍋的時候。
秦知白先前聽見的聲音正是從那裡來。
等他真走到門口,火已經被關上了。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和油脂沾得上邊的香氣,竟然沒有燒焦。一些邊角的骨頭被堆在垃圾袋裡,分不清他聞見的究竟是骨香還是肉香,總之不是調味料的香味。
難得他母親會買肉回來。
“——在看什麼?”
毫無征兆地,從他背後忽然鑽出一個陰森的聲音。
秦知白僵硬地轉過頭,視線和出聲者對上。
出現在廚房裡的是他的母親,一個喜怒無常且存在精神問題的女人。
他和自己的生母一向生分,但也知道她已經很久沒有恢複到這樣稍微正常些的狀态。
沒有忽視他、辱罵他,沒有視他為一切不幸的開始,相反地,她的态度甚至溫和得過了頭。
秦知白看見她臉上肌肉扭動,頃刻間便擠出一個瘆人的笑。偏生那聲音溫柔,二者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有種詭異的割裂感。
“今晚熬了湯,”她嘴上說着邀請的話,手也跟着來碰他,“是外面嘗不到的秘方。我想你會喜歡。”
那雙滑溜溜的手搭在肩上,像尾剛從深海裡跳出來的魚,體溫偏低,秦知白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女人見他反應,忽而笑了:“……我們家阿勉正是長個頭的時候,要好好補營養才是。”
她平常不這樣。秦知白記憶裡,自己并沒有被哄着吃某樣好東西的份。
不太對。他想,有哪裡不太對。
他回到房間内,做着自己的事,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