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的廚藝其實非常糟糕,能擺得上台面的菜肴不過水餃和面條,餃子還得一定是帶湯的,不能是煎餃。
真想喝什麼湯也是指使他熬,哪裡有過親自下廚的時候。
秦知白甚至懷疑她會不帶腦子直接去掀還沸騰着的鍋。他嫌收拾事故現場麻煩,于是特别注意這鍋的狀态。
等氣已經放得差不多,他先一步過去掀開鍋蓋。
果然,如他所料,骨頭下鍋前血水都沒過幹淨,一壓熟肉湯上全是棕色的浮沫。
密密麻麻,白棕色混着,好似滿鍋的蛆蟲,看不清底下有沒有蔬菜。
這就是她所謂的秘方。
他覺得惡心,将那蓋子蓋回去,轉身又見到熟悉的身影。
他的母親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外。秦知白懷疑她一直在悉心捕捉自己的行蹤,但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擺出張神情淡漠的臉。
那雙向額角上挑的眼正笑吟吟地看他:“這就饞了?”
沒有。秦知白否認,他不去看那張熟悉的面孔,找了借口出門,特意等到晚飯的點過了才回來。
一旦餓過頭,饑餓感就自動散去了。晚飯秦知白什麼也沒吃,不過下樓梯時運氣還不錯,撿到顆糖。
他拆了包裝放嘴裡含,是薄荷味的,一點點涼。
經過巷口時,秦知白去米糧鋪門口取了快遞。
彼時的他還算個熱愛學習的天賦型選手,尤其對生物化學一類的學科感興趣。
因為開學後兼顧讀書和賺錢會很忙,他自覺在假期翻了下來幾個學期的課本,借着二手書上留有的筆記也學了個大概。
化學課本上有副插圖,講的魯米諾試劑的使用,攝影師角度抓得好,成片是經曝光過的藍,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秦知白也是這藍色的俘虜。他好奇這東西的真實效用,于是從購物網站上買了幾瓶回來,恰好快遞在今日午後時已經送到,他去取正順路。
秦知白準備先割自己的手在房間裡試試。
房間裡所有燈都被關上,隻留一盞小夜燈亮着。秦知白坐在牆角,面前擺了幾個瓶瓶罐罐,有新到的試劑也有酒精碘伏,旁邊還有大把的棉簽,之前超市優惠活動時囤的。
美工刀用酒精消毒過,秦知白屏息凝神,用它在小臂上割出極細的一條線。
秦知白等着血滴落下來。隻是這過程漫長了些,而他欠了點耐心,最後直接拿了棉簽去抹,力道稍微重了點,傷口也跟着撕裂。
他吃痛,意識到自己的操作不太妙,于是抖着手去摸放在桌上的紗布,沒顧上先放下另一隻手上的試劑。
血溢出來,晃得秦知白頭暈。他暈暈乎乎站起身,又絆到了桌腿,手上瓶子沒拿穩,試劑斜斜潑了一牆。
太浪費了。秦知白想。
他蹲下去撿裡面液體已經潑得差不多的棕色小瓶,起身時卻見到足以令人駭然的一幕——
在他的房間裡、看起來僅僅是有點污迹的牆面上,出現了大片的藍。
那是星星點點的藍色,黑暗裡熒熒散着光,美麗又迷人,像是深海裡才有的景象。可他隻覺得窒息,好像被人掐住脖子,半天無法動彈。
那時的秦知白想,這個場景或許他此生永遠也無法忘懷。
血迹不會過期。如果它們曾存在過,除非處理得幹淨,否則即便隔上十數年,在合适的條件下也仍然能産生反應。
……那麼,殘留在他房間裡的這些會是什麼?
他頓在原地,全身血液在一瞬間凝固,冷得沒有實感。
……
有人在敲門。
“……阿勉,你回來了嗎?”女人的手搭在門闆上,秦知白聽見她試圖轉動門把手而制造出的動靜。
他悄悄将小夜燈也摁滅了,屏住呼吸等。
等她失去興趣,然後離開。
外面的人還在一聲一聲敲着門:“媽媽有話要對你說。”
半天沒得到回應,她開始自言自語:“又鎖上了啊。”
“真不在這裡?”
又等了半天,秦知白才聽見腳步聲慢慢遠去。
……她應當不會重新回來了。
秦知白了解自己的母親。女人多疑,瘋癫的時候多,清醒時少,總懷疑有人要害自己,對唯一的孩子也心懷畏懼。
這樣一個人同時也很喜歡憑第一印象處事。她的指甲很長,曾因硬要打開他反鎖的房門而夾斷過,有這層吃癟的經曆在,她平常并不樂意來開門。
戲要演到底,秦知白沒有再去開燈。
他摸了筆和本子,打着手電筒鑽進衣櫃裡寫字。
本子是最老土的款式,秦知白拿來當日記也當記賬冊,時間久了也記了大半本。
前面是收入和支出,列上兩行後便沒有什麼需要再補充的。他筆尖頓了頓,繼續往後頭寫:我也許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