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葉放得不多,寥寥幾片,嘗不出什麼味道,隻在品相上替白水拔高了一個等級。
秦知白對他淩晨喝茶的行為不敢苟同。
溫嶺沉默了有一會,然後才再度開口。
“以後再睡不着的話,”秦知白聽見他說,“直接來找我就可以了。除了周五以外的時候。”
他故意講得不正經些:“提供專業陪聊服務,聊天、或者各做各的事情都可以。我沒有早睡的習慣。”
他示意秦知白看向門口。兩盆金錢樹長得繁茂,綠蘿同樣生機蓬勃,秦知白知道它們和自己不同。
“都已經熟到這份上,你不用太有顧慮,看門縫底下有沒有燈光就知道我睡了沒有。”
對失眠者來說,想太多是大忌。溫嶺知道這一點,于是特意提了一嘴。
秦知白已經不想掙紮。他破罐子破摔,另辟了話題:“老師會覺得我不夠坦誠嗎?”
——明明面對你時客氣又禮貌,通話裡又是喜歡玩弄人心,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模樣,怎麼看都虛僞得過分。
“你問這句話的時候,會覺得自己不夠坦誠嗎?”溫嶺這樣反問他。尊重貫穿語言和神情,是為師者一貫的作風。
他咬字咬得很清楚:在我這裡,不想說可以不說。
“……”秦知白沉默。
他們之間的關系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年齡的差距在原有基礎上被放大,他能感知到自己正被溫嶺認真端詳着,不是老師對學生,不是醫生對患者,更不是房東對租客該有的态度。溫嶺隻是想盡可能幫上他。
而他雖然别扭,但還不至于到反胃的地步。
秦知白想,明明隻差了那麼幾歲,卻總是被當成更小的一輩來對待,會為此而感到惱火似乎也能理解。他隻是不希望在溫嶺面前無所遁形,秘密被人窺見的感覺并不好受。
他當然不想提和自己有關的一切,自認為氣勢就此敗下去,其實在溫嶺看來抵抗的意味更多。
他不說話,溫嶺于是隻能自顧接着往下講,說我不想瞞着你,因為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彼此坦誠的關系才能長久。
“……我要準備睡了。”溫嶺說,或許是看出他實在坐得難受,善解人意地為他留出了後撤的通路。
“知白,現在離天明還早,你不如也回床上再休息會,總比通宵舒服。”他神色淡然,“有去醫院看過吧?”
“記得遵醫囑。”
秦知白僵硬地同房東道别。離開那間成分複雜的書房時,他甚至有種自己重新學會呼吸的錯覺。
像是死水裡忽然湧進氧氣,新的循環開始完美運行,他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秦知白不知道的是,對于溫嶺來說,如果仍然接到他的電話,戳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隻是早晚的事。
溫嶺考慮過何時才是能提起話頭的契機,最後發現答案無解。
今夜有人和他換班,他抱着試試看的想法設了轉接。恰好那個熟悉的号碼又一次撥來,當他喚出那一聲“知白”,聽見的不是疑惑而是沉默後,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冒失的舉動隻是為了驗證一個猜想,現在這個猜想的正确性得以确定,後頭緊跟着各種麻煩就來了,溫嶺不确定自己處理得怎樣。
秦知白會躲他。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并不為此感到後悔。
刮骨療傷總要有段恢複期,刨去皮膚上的暗瘡也一樣。若等到病入膏肓才開始想着挽救,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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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周末,江城大學某間宿舍裡,通宵完剛歸來的封乾才打開門,臉上就呈出大寫的震驚二字。
“卧槽,大哥你怎麼又回來了?”
回歸原先位置的秦知白将筆記本合上,聞聲朝他看去:“不歡迎我?”
“你想到哪裡去了。”封乾無語,他放下手上拎着的東西,将自己摔進轉椅裡,大呼一聲舒服,又說:“我這不是看你先前住得挺好,忽然回來,好奇多提了一嘴。”
秦知白随意編了個理由,輕易将人糊弄過去:“這幾天過來辦事,從宿舍過去更近。”
他沒說自己是來躲人的。緣由太奇怪,聽起來像剛吵過架開始冷戰的小情侶,無論哪一方都顯得可笑。
這樣。封乾不再多問,及時支援了他一套床具。
床單和薄被還嶄新着,枕頭沒有多的,秦知白這晚睡下時枕在疊起來的幾件衣服上。
紐扣都被壓在最底下,不會硌到,他平躺着在床上待了一個小時,在聽見封乾均勻的呼吸聲後終于認清了事實。
他睡不着。
之前是睡了又醒,現在直接省去一步,連睡都不用睡了,也許該誇他的大腦工作效率真高。
被欺騙感與被背叛感在昨日淩晨達到頂峰,秦知白已經對此感到麻木,之後不再覺得有什麼。
隻是在夜深人靜時分,當他躺在木闆床上想到溫嶺時,心仍然免不了要為之一縮。
那人對他太坦誠太寬容,所做一切無不是站在他的角度出發的,而他不知該如何去回應,于是隻能靠回避僵持着。
溫嶺識相,也沒來打擾他。
秦知白心底其實門兒清,自己不會搬出來住多久。
租金交都交了,放着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不去住是一群人裡找不出一個來的蠢貨,何況關于溫嶺到底是怎麼認出他來的問題仍然亟待解決,他必須找到機會套話,最好是能問個清楚。
懷着這樣的心思,他在周中挑了個好時機,重新回到了小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