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白踏進屋裡時是正午時分,如他所願,他沒遇見溫嶺。
客卧的窗關着,是他臨走前忽然想起來關緊的,屋裡沒落多少灰塵,隻透着點空氣不夠流通的悶。
溫嶺沒進來過,一切都還是原樣。沒封口的水杯乖乖坐在桌上,走時裡頭僅剩的一點水早蒸發得不見蹤影,空調遙控器待在床頭他最順手的位置,鼠标的擺放方位也沒有問題。
完全挑不出差别的房間帶給秦知白一種一切仍在正軌的錯覺,也為他提供了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心理基礎。
到他真正遇上溫嶺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路燈齊刷刷亮起,溫嶺從另一個方向走來,在兩條小道的交集處和他碰上,很自然地同他打招呼:出來買東西?
秦知白說是,就像從前他們的交流裡會出現的那樣。
溫嶺先他到了門前,取了鑰匙出來開門。
秦知白一時無事可做。他想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看眼時間,先注意到對方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一隻,莫名可靠,他會突然想要握上去。
但下一秒,這種可靠感的不靠譜程度就被驗證了。
鑰匙插進鎖孔,左右搖晃卻半天都沒能擰動,溫嶺偏了頭來看他:“我這把好像有點卡了。”
秦知白聽懂了他的暗示,所以曆史重演,這開門的任務到底還是落到了他肩上。
他鼓搗門鎖,閑着的人就換成了溫嶺。
溫嶺問他:“今晚回來住嗎?”
“嗯。”
秦知白出聲回答的同時門也被打開,進門前他回過頭,看見聽清答複的一瞬間,溫嶺眼裡多了些什麼,也許是驚喜。它從溫嶺鏡片下一閃而過,秦知白不能完全确定。
他隻知道,自己中了一味名嶺而性溫的毒,毒理未知,隻知道它的蔓延有如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間已然深入骨髓,一時半會很難徹底祛去。
重回宿舍住的這幾天,秦知白每天要靠安眠藥才能正常入睡,究其根本,除了想太多還有不習慣的問題。
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在固定的時間段見到溫嶺的身影。
原來人不隻能對藥物上瘾、對一個聲音上瘾,還能對一個身影上瘾。
真他媽有病。
秦知白告誡自己:會出現在他和溫嶺之間的,絕對不能是想念這樣的情緒。
當面被人揭了馬甲的事實一時比較難接受,自那以後他沒再主動碰過和深夜通話有關的事項。
他沒把造就這一切孽緣的座機号碼從通訊錄頂端除去,仍然将它留在原處,算作一種提醒。
秦知白後來想,人的記憶容量其實是個相對穩定的數值,不可能硬塞下太多東西。
像他夜裡曾做過的那些夢,本質上歸屬于廢品,占用寶貴的記憶空間純粹是浪費,而在通話裡的交流則類似于丢棄廢品的過程,講過了也就算徹底放下。
秦知白合理推測,自己先前和溫嶺通過話後失眠的症狀能得以緩解,或許是因為終于能卸下防備,說些他平常不可能和身邊人說的話,怎麼說也是一種空間清理。
現在這個途經消失了,他自然會回歸到之前的狀态,哪天睡多半小時都值得慶幸。
秦知白已經不抱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期望,無所謂着時間也就随流水逝去,反正最近新開的藥他也才吃了不到一半。
生活平平無奇,他和溫嶺之間仍然是那種不深不淺的關系。每每遇見,頗有種相敬如賓的感覺。
當然類似的詞語不能亂用,他隻是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詞來代替。
他不會主動去招惹房東注意,但在周中的某個夜晚,反而是對方先發過來消息。
許久未見的貓貓頭像和新消息一并跳出來,在他屏幕上圈出一片栖息地。
[還沒睡?]
或許是怕他刻意忽視,後頭很快跟上一句:[我看見你房間裡燈還沒關。]
溫嶺是他迄今為止有些交集的人裡具有最令人舒适的邊界感的一位。秦知白毫不懷疑,對方隻是從客廳經過,恰好看見了燈光,而非他第一反應的特意觀察。
不是刻意而為,他自然也沒有反感的底氣。
再後面就是邀請了。溫嶺問他,要過來坐坐嗎。
後頭還跟了個近來流行的期待表情。
顯然秦知白不可能再無視這消息。
他琢磨着,或許也是個套話的好機會,于是沒回溫嶺,徑直去敲了書房的門。
——然後發現其實那門壓根沒關上,隻是虛虛掩着,他指節抵上門闆,門就非常自覺地往一旁挪去。
就好像笃定了他會光臨。
秦知白走上前,見到桌後靠在藤椅上抱着平闆的溫嶺。
夜已深,對方臉上卻見不到多少困倦,見他進來,眼裡流露出笑意。
他說:“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
秦知白觀察着四周,周圍擺設和他前兩次來時相比看不出差别,他嘴裡跑出一句:“閑着也是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