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設了免打擾模式,屏幕在黑暗裡沉默地亮着。秦知白勉為其難瞥了眼,來電顯示封乾。
……已經過了十二點,封乾本來就少和他電話聯系,三更半夜真有什麼事巴不得立刻和他分享也該發成消息才正常,直接一個電話敲過來實屬稀奇。如果真有急事,怎麼算也不該找他。
秦知白斂下不知從何而起的一絲煩躁,接起電話。
聽筒内傳來的聲音嘈雜。說笑聲、音樂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響交織在一起,碾得耳膜發疼,他不由皺眉,将聽筒拎得遠了些才出聲:“……大半夜的,找我做什麼?”
那頭的人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像是在撒嬌:“……你怎麼還不來找我?”
秦知白聽得一陣惡寒,很快又意識到他不是在清醒的狀況下講話,到底還是放輕了語氣:“你在哪?”
封乾報了個他完全沒聽說過的地名。
地鐵已經停運,秦知白隻能騎着電動過去。手機開着導航揣在口袋裡,路程不算太遠,過了三個路口兩條小路就聽見“您已到達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
這是毗鄰江城最大工業園區的老舊居民區,秦知白騎着車經過無人看守的門房,大概将裡頭的狀況收進眼底。
居民樓、綠化帶和停車位呈不規則分布,二三十年前的小區多是這樣,其實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特殊的點在于小區後是片自建房集中分布區,平房隐在小高層後,積木一樣搭出數條巷道,離得近了才看得出裡頭别有洞天。
秦知白在巷子深處見到高高低低懸着的霓虹燈牌,幾家裝修風格相近的店面一字排開,店門前都放了小黑闆,所寫内容很簡明了:這是歡迎少數群體的地方。
秦知白想起來,封乾似乎說過這裡是酒吧一條街。
他照着對方給的店名找到地方,推門進去。
裡頭像是獨立出來的另一方世界,夜生活不羁而自由地生長,舞池裡,彩燈下,處處是肆意釋放自己欲望的人。
光線交錯,人與人視線相接,氣氛恰到好處時肢體也跟着交互,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在燈光偏暗的角落裡尋到封乾的身影。
對方面前是已經空下來的幾個啤酒瓶,封乾手上玻璃杯裡冰塊撞壁,聲響清脆,秦知白卻聽出他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在。
他曾經的舍友臉上是少見的不耐神情,看見他到來如見救星,蹭的一下站起,直往他身邊湊來。
秦知白不和喝了酒的人計較,隻冷冷瞥他對面坐着的男人一眼。那人看上去仍不死心,隻不過礙于撐場的人到了不得不灰溜溜回去。
這塊死活要黏着他的被嚼過的口香糖自動脫離,封乾見狀傻呵呵笑:“哥,你真是我親哥……”
秦知白拽着他領子,把人拖進廁所,又勒令他憑僅存的神智洗了把臉,然後蹙眉,問:“你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封乾隻是喪着張臉:“……遇人不淑?”
冷水上臉,毛細血管被刺激得收縮,說這話的人稍微清醒了些,一隻眼眯懵另一隻眼半睜着,終于坦白:“我前任。死活不信我能有新歡。”
他自嘲:“你沒看出來吧?……我是這種人。”
封乾的确藏得很好,秦知白之前隻知道他有過感情經曆,對方姓甚名誰并不清楚,現在想來其實還該加上一條,性别不明。
秦知白視線掃過房間裡奢華的裝潢,淡聲問:“我要是不來,你就和他那樣耗着?”
他沒回答封乾的問題。性取向是同性又如何,他和封乾同住都不曾察覺就證明沒有多大關系。
這人神情平靜,完全瞧不出内心可能存在的真實看法,封乾大半夜擾人清淨本就心虛在先,不敢再吱聲了。
“先出去再說。”秦知白下了判決。
封乾當然不敢說不,但人有三急,先前酒水往肚子裡灌得多了,就說要先去下廁所再走。
秦知白無語:“你快一點。”
洗手台上方的筒燈做了類鑽石的切割面,光線直晃得人頭暈,秦知白側身避開刺眼燈光,倚在廁所門口立柱旁等人。
封乾去了一會,他閑着沒事做思緒又要往遠處飄走,先叫舞池邊的一個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個戴着眼鏡、身形偏瘦的男人,他披了風衣進來,站在一室巴不得身上半片布料都不留的人中顯得格外特殊,和剛才的秦知白自己倒是相像,都在找人。
秦知白所在的位置看不見他正臉,但隻憑輪廓也大概覺出了熟悉。
等他走到人流分散處,秦知白終于意識到這種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那人走上幾步便要稍稍停頓一下,然後再往前去。
這樣的走路姿勢少見,秦知白近來卻見得多,是還在骨折後恢複的适應期。答案很明顯了,眼下在這裡的,不是他的房東還能是誰?
他依稀記得對方每周五是要值班的,此時在這種混亂且特殊的環境裡見到,身份上總有種割裂感在。
隻不過對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到底和他沒多大關系。
秦知白看着他繞過吧台走過卡座分布區,最後終于停在另一個人面前。
離得太遠,秦知白自然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隻是見原本往嘴裡不間斷灌酒的人在和溫嶺說過幾句話後終于停下已然麻木的動作。
那頭人是找到了,這邊封乾踉跄着也洗了手出來,秦知白按下心中波瀾,不動聲色撐着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