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兩點,舞池裡仍然熱鬧非凡,出了大堂門才知外頭空氣有多清新。秦知白停下腳步,打算叫輛車,直接把封乾運回宿舍去。
他自己是能騎着電動回去,但總不能把封乾折疊着塞進電動車前面的籃子裡,雖然這人喝醉後确實整副身子都是軟的。
隻是他打開地圖一看,最近的叫車點也要走上幾百米。
……造孽。還真是會給他找罪受。
秦知白隻能拖着人往大路走。路燈皆已滅盡,離酒吧越遠光線就越稀少,他們還沒走出幾步,先聽得封乾“嗷”了一聲,原是渾渾噩噩間撞到了人。
他下意識望過去,瞥見黑夜裡同樣亮着的一對眼眸。
是溫嶺。
對方似乎也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裡,眼裡流轉的光暫時凝固了一瞬。
月黑風高時,酒地花天前,尤其在同性戀聚集地前還帶着另一個同性,實在很難不多想。
雙方腳步同時一滞,然後不約而同做出解釋的反應。
秦知白條件反射般開口:“老師你不要誤會——”
他話還沒說完,先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你把我台詞搶了,知白。”溫嶺說。
他歎了口氣:“我也是過來撈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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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溫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三言兩語大緻也能講清。
C大社會科學學院某本科學生近來精神狀況欠佳,誘因可能包括情感受挫學業壓力家庭關系諸多方面,總而言之該生近期具有不良傾向的消息是傳到院級這一層。
管理層對這種關鍵詞總是很敏感,還在讨論緊急安排幹預的事項,好巧不巧考勤的來報,稱當事人宵禁時還未返校,據了解他去向是家特殊的酒吧。
領導立即拍闆:既然知道地點自然要派人去确定情況,最好是還能把人帶回來。
原本這塊怎麼說也不歸溫嶺管,但負責的班主任發燒擱家裡躺着呢,這裡離C大也不算太遠,對方又和他熟識,于是托了他來——他們值班算是清閑的一類,臨時找個研究生來替也綽綽有餘,因此也就推脫不得了。
秦知白看得出來,溫嶺和這學生的确不熟悉。先前找人時他就花了許多工夫,帶着醉成灘泥的人出來走路都顯得比往常要僵硬些。
不過他來找的這學生瘦得跟竹竿似的,想必分一點重量在身上對行動也沒什麼影響。
秦知白看着他晃靠在肩上的人,試圖讓對方自己往前走幾步,好讓他們前進的速度更快些:“……小楊?”
得,人已經睡死過去了,隻剩腳還能頑強往前動動。
溫嶺不死心,空着的一隻手翻出工作群聊天記錄裡提到的學生姓名又照着喚了幾聲,收效甚微,遂告放棄。
他沒看見黑暗裡秦知白的神情。
秦知白其實不像他通常在封乾面前展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他旁觀了溫嶺叫人的全過程,那學生的全名是什麼他沒聽清,模糊的兩個字和溫嶺喊他“知白”時的聲音混在一起,相像又不相像,隻有平和的成分能夠确定。
秦知白突然有種發問的沖動:“——你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嗎?”
這樣平等的、溫和的,完全不在意他們是誰,過去或者現在做了什麼事情?
但他沒有說這話的立場,于是寥寥幾字又像化開的藥片一樣回流到胃裡,激起一點很快就會被自動忽視的熱意。然後他反應過來,正确的描述應該是燒灼感,不過沒有人會在意。
有風經過,各種散落的塑料包裝袋被裹挾着往前挪了半步,在水泥地面上蹭出輕響。溫嶺問:你們怎麼回去?這時候很難打到車了,我載你們一程,兩個醉鬼看着酒品還行,一起丢在後座也省事。
秦知白沒有拒絕。場面演變成兩個在夜裡已經清醒習慣的人前後走着,帶着兩個醉鬼慢慢往前挪行。
“知白,”溫嶺開始沒話找話,或者說是稍微感慨了一句:“我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連來這裡的目的都一樣。”
他聲音是一貫的溫潤,化成細小的分子融進空氣,遊過耳旁時令秦知白想起逗貓棒上絨毛擦過指腹的觸感。
秦知白戲瘾上來了。他輕笑一聲,說是啊,還真是巧,可能我們就是有緣分在。
一句玩笑話。
兩百米走過總算到溫嶺停車的路段,車主和臨時添上的乘客同時松了口氣。然而車門解鎖的提示音才響起,巷尾陰影裡忽然走出來五六個罵罵咧咧酒鬼樣的人。
那群家夥手上拎酒瓶的也有拎水管的也有,以人為牆,封住了唯一一個車能開出去的方向。
他們被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