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滾輪滑動,秦知白的目光随之下移。他在看上午那個不同尋常的聲音來源的詳細信息。
那是江城大學的教授,出版過兩三本著作,各種教材的編寫也參與過不少。學曆上的亮點不多,但結合過去的時代背景也正常,足以擔任教學工作了。此外并沒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再往下是專業著作和課題的介紹,信息難辨真假,他在文字和數據構成的海洋裡逡巡,像條半死不活的魚,遊在瓢潑大雨裡。
秦知白揉揉眉心,接着往下看。
這位陳姓教授的研究方向廣泛,包括但不僅限于社會學視角下對各種領域的分析。
頁面再往下劃,跳出來的是幾篇影響力較大的文章。秦知白快速浏覽着,視線從滾動的頁面上掃過,掃到某個标題時多看了一眼。
——變态心理犯罪的預防。
秦知白的動作驟然停下。
窒息感如潮水上湧,海水挾來的泥沙堵住了呼吸道,他忽然有種錯覺:這行字後面或許藏了他想找到的東西。
他切了網頁搜出全文通讀了,文章不長,兩萬字列舉了幾個典型案例,倒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别的點,隻顯得他的錯覺更像錯覺。
但真是如此嗎?
思維沉重,像生了鏽的齒輪部件,轉速要比剛刷上漆時慢上許多,秦知白很難想清這個問題。
他熄了屏,索性不再去想。
鍵盤上不知何時沾了點水,秦知白轉過頭想抽張紙巾,那個巨大的衣櫃就突兀地闖進視野裡。
……衣櫃。
有一晚他為想起某些記憶逼着自己坐進原本用于存放衣物的狹小空間,目的是達到了,他記起自己曾這樣睡在衣櫃裡。與此同時,他也重新意識到了這片空間的魅力。
櫃門一關上,光線就不能再進來,在絕對的黑暗裡,他反而能睡得更踏實些。
隻是個人主觀感受,沒有任何科學依據。
秦知白洗完澡,待身上水汽褪盡後才将櫃門拉開條縫。裡頭黑洞洞一片,是另一個未知的、于他而言充滿了吸引力的世界。
他忍不住要靠近。
-
……有人在敲門。
連着的三聲,力道不輕不重,禮貌而克制,聽不出半分催促的意味。
秦知白被這聲音驚醒。
他在不大的空間裡輕易地摸到手機,屏幕亮起來,鎖屏上的時間不容忽視,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睡了至少一個小時,在衣櫃裡。
黃昏的光線本就不比午後,被窗簾遮去大半,室内顯得更昏暗些。敲門聲繞過簡單幾件家具抵達衣櫃,又從縫隙裡鑽進衣櫃内部。外面的人不厭其煩地敲着,似乎笃定他就在房間裡。
秦知白沒由來地感到煩躁。
塑膠拖鞋底的質量很難評,雙腳踩進去也隻顯出微小的弧度,行走時又有嘎吱嘎吱的聲響。他拖着還沒完全清醒的軀體走到門口,期間碰到斜斜翹起一撮的頭發,他伸手壓下了,然後才把門打開。
……外頭沒開燈,光線不很充足,溫嶺靠在門邊,視線不知落往何處。
在這樣昏暗的環境裡,人的面部輪廓都顯得模糊。他站于光亮裡看暗處的溫嶺,忽然生出點微妙的感觸來。
是很好看的骨相。
那人似乎沒意料到他會突然開門,敲門的那隻手滞在空中,反應過來後又若無其事地放下。秦知白見他臉上顯出抱歉的笑:“……在休息嗎?”
“臨時的通知,這邊幾棟樓停電。”
溫嶺把手機屏幕朝向他這邊,上面是物業群的聊天界面,群通知的标題赫然寫着臨時停電。
屏幕轉回原來的方向,他的聲音像潮水,才褪去不久又湧上來:“老城區這邊有時會這樣,一般都要一個小時才恢複供電。”
秦知白表示知曉。
将近飯點,廚房裡沒有像平時那樣亮着燈,自然也沒有食物的香氣。溫嶺佯裝苦惱:“抽油煙機是不用想着開了,叫外賣也很麻煩……”
“黑燈瞎火,就算開着手電筒吃上熱飯了也不太方便。”
秦知白依稀記得客廳角落裡是放了台小型應急發電設備的。聞言他往記憶裡的地點瞥了眼,白色的箱體還在那裡安靜地待着,和照明燈是一體的設備。
……放着現成的燈不用,一定要用手電筒嗎?
他還沒說什麼,就聽那人道,你晚上有什麼安排嗎?有空的話剛好請你吃頓飯,剛好回來時供電也應該恢複完全,就當答謝了。
答謝是說幫忙帶了東西的事。秦知白腦袋嗡嗡地響,他在一堆雜亂無章的想法裡翻上半天終于找出條拒絕的理由來,聽起來很是關切:“拄着拐走太遠會不會不太方便?”
他剛想補上“還是算了”之類,溫嶺先接了話頭:“也不算遠,小區門口就有很多家店。”
“實在走不動的話就托你回來搬輪椅……?報酬就用另一頓飯抵了。”
一個不算好笑的笑話。
溫嶺臉上和聲音都帶着笑意,秦知白看着他微彎的眉眼,一瞬間走了神。
很奇怪的一件事,不管對方提出的是怎樣的要求,他在這人面前總是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