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大夜,常舒勤善心大發來接人。溫嶺自上車後眼皮就一直耷拉着,任憑睡意慢慢上湧。
住所離學校太近,常舒勤不會讓他就這樣睡過去,扯了話開口:“……你那學生就這樣在你那住下了?”
溫嶺說:“也是很難料到的事。那棟樓放了這麼久都好好的,一住進人什麼問題都來了。”
空調被調到不那麼令人昏昏欲睡的溫度,常舒勤回他,說我還是很意外,你會和溫老師一樣把房子出租。
他話裡的溫老師是溫嶺祖父,同樣是做社會學研究的教授。
溫老先生當年為何房子一買就是兩套對溫嶺來說至今仍是個謎,但不妨礙這兩套房最終所有權都落到了他手上。
他現在住着的這棟從前就是溫老先生在住,他中學時周末也會回去一趟。後來他離開本地到省外求學,這座兩層的小洋樓就隻剩下溫老先生一人。
老人那時總說另一棟是留給他的,于是就那麼放着,偶爾有人來租住。
再到後來老人家閑不住,退休返聘重回校園教書,順帶把住所對面的房子推銷了出去。住進來的是兩個和孫子年齡相仿的研究生,倒也相處得不錯。
“那時候忽然想起來老爺子的傳統,”溫嶺被他這樣一提,有些懷念:“他總說要和年輕人走得近些,容易有思路 ,‘做社會學的,還是要多和人接觸’。 ”
“……雖然我也不見得很老。”
常舒勤說:“溫老師人好。”
車内一時沉默。
半晌,常舒勤總結一句,說不懂你們搞社會學的。
他想了想又道:“你也真是要臉,找個租客還要找個長得好看的?……又不是皇帝選妃。”
溫嶺聲音很虛:“我原話是長得順眼的……”
“……你這越傳越奇怪了。”
對方啧了一聲:“你高興就好。”
車停在門前,常舒勤從後備箱扛出輪椅,溫嶺自己單腳蹦下車,安然地看他幫忙把鑰匙捅進鎖孔。
一路充當司機的人沒好氣道:“不是說搬過來了?怎麼不讓你家租客來開?”
溫嶺聞言笑笑。門口沒有秦知白的鞋,他已經離開了。
兩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本來應當有很多交集,但他們出門和回來的時間錯得很開,幾天過去也沒見過幾面,和陌生人相比沒有太大區别。
秦知白是少見的起得早的學生,溫嶺晚上如果值班,回來時連對方鞋子的蹤影都見不到;有時他上午排了課,提早起來料理些吃的,也隻能聽見秦知白“啪嗒”一聲帶上門的輕響。
至于夜晚更不必說,他窩在書房,偶爾支着拐出來倒水,能見到的也不過白天夜晚有人沒人都緊閉着的房門。
有時他消息發過去,拜托對方幫忙拿下後門快遞或者看看信箱有沒有清空,秦知白會說好,再回來時信件必定整齊摞在桌面上,未拆封的快遞放在門口。
除此之外他們的生活沒有再多交集,溫嶺不确定他是否有意避着自己,偶然和他真正遇上已經是周末。
天氣晴好,溫嶺起得晚了些,才洗漱完磕磕絆絆走到廚房,忽然聽見錯覺般的房門打開的聲響。
他從廚房探出頭,見秦知白從卧室裡出來,頗為意外:“……我以為你已經出門了。你不是一般都走得很早?”
今天沒課。秦知白說,下一瞬才意識到家居服還套在身上,沒來得及回去換掉倒先被溫嶺喊住。
——一起吃頓飯嗎,昨天東西買多了。
他語氣自然,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做出這樣的邀請完全出于他把對方當成小輩照顧的心态。身份證是見過了,按年齡來講,秦知白要小上他六七歲,說是小輩沒有錯,但溫嶺總覺還有哪裡不是很恰當。
……明明秦知白比他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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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好的可頌冒着熱氣,鍋裡熱油滋啦滋啦的聲響傳到玻璃門外,秦知白從房間裡出來,看見溫嶺還在廚房。
那人倚在牆邊看着火候,拐杖靠在一旁,好像和先前有些區别,又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早餐時間在不算尴尬的氛圍裡度過。秦知白難得領到以積極主動為顯著特征的學生的角色,自認為演得不錯。
他在安靜用餐的間隙問溫嶺先前那些額外的要求還需不需要補充,最後實在無話可說,話題就繞到溫嶺身上:“老師平常是教什麼的?”
“……我嗎?”
餐巾紙被折成對稱的兩截,溫嶺擦幹淨嘴角:“沒出事前剛開始教社會學低年級的專業課,現在就隻是個打雜的了。”
他起身,重心移到沒受傷的另一隻腳上,準備把用過的餐具丢進洗碗機。
“我來就收拾好。”秦知白按住将将被他拿起的餐盤,牙齒露出來演一個真誠的笑:“蹭了老師一頓飯,不收拾畢竟過意不去。”
溫嶺于是重新坐下。
餐桌不長,兩端剛好夠他們在合适的位置相對而坐。溫嶺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看向自家租客,習慣性地,他端詳起對方的神情和面容。
他觀察人一向隐蔽,秦知白被他偶然一眼掃過去也沒什麼反應,應當是沒察覺到。
青年眼下覆着薄薄一層青黑。很淺,但還是有,隔得再遠便看不清楚。
他問:“昨晚沒睡好?”
秦知白沒有否認。不過話題到此也就終結,他們都有别的事要忙活。
似乎社交場上有求人辦事先請吃飯的傳統,在同個空間裡用餐,為了避免尴尬交流就必不可少,因而人與人之間相互的了解也更深,連帶着拖出更多的接觸。溫嶺自覺由那天早上開始,他們要比先前熟絡。
聊天記錄裡秦知白的消息字數依舊少得可憐,隻是有時問候語被漏打,言語間的生分也順勢褪去些。
偶爾在客廳遇見人,他不再喊秦知白“秦同學”,直接叫成“知白”的時候更多。
秦知白很不習慣這樣親昵的稱呼——潛意識裡,他認為不喊全名顯得親昵得過分。
但對方比他年長,溫嶺大概也不覺得他是冷漠的性子,他不好開口拒絕,最後也隻能想,算了,愛怎麼叫怎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