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指輕輕在酒樽上摩挲,視線沒離開過下面的人一時一刻,這眼神如陰隼般深邃如淵,明明目光灼灼,卻渾然充斥着冷意。
佳人獻完舞,原先白玉般的臉龐上總算浮起了一抹潮紅,她微微張着唇喘.氣,朝陛下再行了宮禮。
四面是止不住的贊歎聲。
也果不其然,陛下不知說了什麼,她便身形一滞,旋即被人領着上前,一級一級踩上踏跺,站于陛下面前。
沈昀收回視線不再去看,想再斟滿酒卻發現玉觥中早已沒了酒。
他不禁壓眉,盯着玉觥不言語。
周圍識眼色的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幾乎是膝行爬了過去,顫顫巍巍要去拿玉觥,哆嗦道:“殿、殿下,小的這就再給您滿上。”
沈昀垂眸睨他,眼神尤為陰冷,“沒用的狗東西。”
那人心快提到了腦袋上,顧不得其他便連忙叩首,磕得地席咚咚悶響。
“殿下,求您饒了我!是小的大意了!小的該死,小的罪該萬死!”
他怕極了,眼淚全蓄在眼眶裡,也不敢擡頭看,就那麼随着磕頭的動作一滴一滴揚出來,再啪嗒一聲滴落在地席上。
不一會兒地席便積滿了一小灘淚漬,盈盈反光。
沈昀閉眼,指腹在眉骨處輕輕揉捏,他不耐煩的啧舌,道:“吵死了。”
這下人立馬拼命噤聲,隻留肩胛還止不住的顫栗。
沈昀分了點兒餘光,瞥見地面那灘淚漬,腦海中恍然想起昨夜見杏再三懇求他時、泛紅的眼眶以及輕咬下唇時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似乎又聽見下面開始奏樂。
心裡頓時像野火燎原一般,噼裡啪啦燒個不停,他怒氣一上來,直接不管不顧揮臂将一案物什掃翻在地。
啪!砰!
劇烈又雜亂的聲響敲在周圍每個宮人的心弦上,所有人驚吓萬分,登時不約而同跪伏在地,全低下頭,哀哀求道:“殿下息怒。”
沈昀看着地面上的酒水肆虐成行,猙獰的流向各處。
他忽然知道和微說的“自有辦法”是什麼意思了。
無非是找一個比他更厲害的人,借那人之力做她們的事。
而那個人,便是他一生最痛也最恨的父皇。
“為什麼,”他單手掩面,緊揪額前碎發,像是在極度壓抑,“為什麼不能立馬去死……”
宮人個個瞪大了雙眼,但看也不敢看,仍舊止不住發抖。
“來人,全部拉下去,杖責三十。”
沈昀呼了口氣,語氣平靜無波,但所言卻讓衆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紛紛哀哭不停。
“再哭便打到本王喊停為止!”
底下立馬有人噔噔跑上來,見一圈人實在求得厲害,沒忍住拱手道:“殿下,眼下宴會還未結束,您看要不……”
“你是在替本王做決定麼?”沈昀轉身看他,半垂眼皮,睫羽自然投落一片陰影,神情冷漠至極,似乎隻是在看一件尋常物品。
咚。
這小官立馬跪倒在地,硬着頭皮道:“小的不敢!”
“本王倒不覺得,既如此,好啊,本王便遂了你的願,”他說着,唇角竟然微微勾起,笑意攀上來,“你替他們所有人受過。”
“啊!”小官驚恐的擡頭看他。
沈昀卻不給他半分求饒的機會,隻是立于閣樓之上,望向下面候着的侍衛,淡然道:“來人,把他拖下去,杖斃。”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
“小的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求饒聲太吵,沈昀心煩,索性蹙眉吩咐道:“打慢些,讓他多體會體會這番滋味。”
“殿下——!”
随着侍衛無情也無可奈何的将他徹底拖下去,四周總算平靜了不少,隻留宮人個個噤若寒蟬,低着頭,絲毫不敢看向别處。
與此同時。
皇帝酒酣暢膽,當即揮手擡佳人為貴人,親賜封号為“月”。
月貴人叩首謝過,被皇帝拉着手在他身邊坐下,無微不至侍奉起來。
容娘娘也待乏了,摸了摸髻上發钗後将手懶懶一伸,示意和微扶着。
和微眼下心情也不錯,她攙着容娘娘打道回府,問道:“娘娘,不跟陛下說一聲再走麼?”
“跟他說什麼。”容娘娘嗤道,“若是沒有本宮母族的勢力相助,這皇位哪裡輪得到他?你問問他,敢不敢動動本宮一根手指頭?”
她說完這話才注意到和微不知何時頓住了步子。
容娘娘回頭看她:“怎麼了?”
和微說話向來直白:“娘娘,我隻是覺得,我跟阿姐似乎靠錯了人。”
容娘娘怔愣一瞬,旋即忍俊不禁,她笑起來,真如詩人說的那般海棠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