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謝沅鶴才十六歲,還不像十年後那般穩重沉得住氣。青春期少年自尊心強,骨子裡總有股傲氣,他也一樣,而且知道不能總無底線地慣着他。
隻是沒過幾天,當他腦海裡第十次浮現瞿小绮哭得眼尾嫣紅,一屁股坐地上跟淚失禁了般不停用手背抹眼淚,含着食物沖他哭叫“吃不下了,再吃肚子要壞掉了”的可憐樣,謝沅鶴停下手中的筆,恍惚心想自己是不是過分了。
就在他自我反省,拉下顔面準備去找他小竹馬道歉,接到瞿燃電話說小绮出了意外。
獨自去公園,在玩的過程中貧血犯了,從嶙峋的假山上摔下來……
在強調瞿小绮是獨自去時,瞿燃聲調都變了,仿佛極度不可置信。謝沅鶴也覺得不可置信,他怎麼會讓他的小竹馬這麼多天裡獨自一個人……
寬敞的病床上鼓起白乎乎一團,瞿小绮抱着腦瓜,在被窩裡扭屁股。
他看不見謝沅鶴臉上表情,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現在肯定在看他,這是來自竹馬的第六感!
正為此莫名其妙地得意着,忽然聽見一道沙啞的聲音說:“你以前,都不會,和我說,謝謝的。”
瞿小绮:“??”
WTF!居然學我嗦話!
這是什麼新的挑釁方式嗎!
他很憤怒,憤怒到短暫地忘記對面坐着的可是會斷他腿子的主角受。
屁股底下按了彈簧似的,瞿小绮一下從被子裡竄出,謝沅鶴這時候擡眼,在看清他眼底微弱的濕意,甚至可能還有一點自責後,瞿小绮哽住了。
小嘴張成“O”型,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阿鶴……你,你哭了嗎?”
為什麼呀!
他這輩子就沒見阿鶴哭過,他還以為知道眼淚滋味的隻有他呢!
“阿鶴你,你湊過來些。”瞿小绮小聲說,他想看看主角受到底哭沒哭,“你是不是口水,從眼角,流了下來~?”
謝沅鶴:“……”
眼角流口水…謝沅鶴心想我應該沒病吧。
他不照做,鴉羽般深濃的長睫斂住黑瞳,刻意不讓瞿小绮看清。
他本就是那種清薄冷淡的長相,黑發冷白皮,下颌線鋒利,直鼻薄唇,狹長眼尾窄窄的一道,情緒斂起時就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什麼,搞得瞿小绮都不禁懷疑他到底哭沒哭。
萬一哭了呢?
弄哭主角受可不是好事啊喂!
想到這,瞿小绮嘿咻嘿咻湊過去,都想好如果主角受哭了,他要手動給他止眼淚。
仰頭眼淚不會倒流,但硬核止淚可以。
他要給他堵死quq!
結果還沒碰觸到對方,自己就先仰倒了回去。纖薄的胸膛急促鼓動,瞿小绮睜大眼睛,捂住嘴巴咳了個撕心裂肺!
剛醒來就做大幅度動作,全然忘記自己是個三天兩頭被發“病危通知”的嬌貴得不行的瓷娃娃。
瓷娃娃咳地面紅耳赤,頭暈目眩中聽到一陣叮叮哐哐的動靜。
他的竹馬都吓瘋了。
……
幾口溫水下肚,又被順着背拍了好幾下才,病床上的人才漸漸緩過來。
他瞧謝沅鶴臉白的都沒血色了,手也有點抖,頓時僵硬地動都不敢動。
謝沅鶴沒察覺他的局促:“怎麼樣,好點了嗎?用不用我去叫醫生?”
瞿小绮包着淚花,仰頭好希望眼淚真的能倒流:“不用啦,咳……我沒,沒事。”
和以前不一樣,意識覺醒的瞿小绮被主角受這樣對待隻覺得受寵若驚。
他讓謝沅鶴别拍了,後者就停下手,改為替他擦眼淚。
溫熱的指腹不經意蹭過眼尾,弄得瞿小绮有些癢癢,止不住瑟縮。
瞿小绮說我自己來就好,謝沅鶴默了一瞬,将紙巾遞他手裡。
接過紙巾,他便開始吭哧擤鼻涕,眼珠子仍舊瞪地老大,不停往身旁的人偷瞄。
過了會兒,聽到謝沅鶴問他為什麼不眨眼睛。
他羞赧:“忘啦。”
謝沅鶴:“?”
“這是可以忘記的嗎?”
瞿小绮這才開始眨巴了。
他感出一絲怪異,沒忍住看了眼謝沅鶴。
怎麼感覺阿鶴比以前溫柔許多,話也變得多了?
以前一句話基本不會超過十個字,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叭叭叭。剛才還哭……?
謝沅鶴觀察他好一陣,見真的沒事了,繃緊的脊背才松懈下來。
又見對方目光落于自己臉上,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怎麼了?”
瞿小绮就飛快收回目光。
應該沒哭,剛才是看錯,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清楚眼淚的滋味是鹹的!
氣氛突然安靜,瞿小绮餓着肚皮坐在病床上,剛進入一種發呆的冥想模式,就聽謝沅鶴說:“我去倒了。”
說着真的起身要倒,吓得他伸出爾康手:“别——”
羊肉湯又白又濃,一眼就費盡了心血。主角受生活條件那麼差,讓他親手倒了比不喝更沒有好下場,還不如躺平任投喂。
謝沅鶴沒動,似乎有些遲疑。
瞿小绮張手做“要要”的動作。
對上他可憐巴巴還有些濕潤的眼睛,謝沅鶴頓了頓,将勺子遞到他嘴邊。
瞿小绮啊嗚一口,好喝到發抖。
“怎麼樣,沒有涼吧?”話剛落,就看眼前的少年把腦袋晃的像撥浪鼓,大力出奇迹似的地從他手裡捧過碗。
謝沅鶴怔了怔,反應過來内心那叫一個怕:“慢點喝别勉強。”
勉強?不存在的!
他出事前那場小小的冷戰謝沅鶴一個重生的都記得,瞿小绮自然也沒忘,出于對主角受的畏懼,他再不敢挑食……至少在主角受面前不敢。
但最主要的是這碗羊肉湯真的好好喝,别說湯,他感覺自己還能吞下一整頭羊。阿鶴什麼時候廚藝那麼好的,震驚!
隻是這居然是本小說世界,這麼香的湯,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喝到——
夢境的延續是他前期無論怎麼對主角受好,主角受在真實身世暴露那一刻都會黑化。
但求生欲和食欲成正比的瞿小绮堅信,隻要做出改變,結局不一定就會像書裡辣麼慘。
不是本主受的耽美小說嗎,怎麼能缺得了主角攻?
據說這神秘的主角攻是個轉學生,還是個家世背景不錯的學神,妥妥天之驕子大挂逼,自帶王八之氣。
隻要趕在主角受發現自己身世前,成功找到主角攻,抱緊主角攻大腿他就能實現自救!
能苟能苟,有希望,沖鴨呀呀呀——
有被自個兒的腦補熱血到,瞿小绮一口氣将湯喝精光。
見他活像餓死鬼投胎,幹完一碗又去瞄旁邊的玉米糊,謝沅鶴配合地用勺子喂他,向來沉靜如湖水的眼底,泛起絲絲帶笑的漣漪。
他提醒了聲慢點吃:“小可愛好乖。”
腦袋被揉了下,耳邊是比夜風都溫柔的低語,“怎麼可以這麼乖?”
瞿小绮:“……”
呵。
小可愛再乖,還不是被你一榔頭敲壞了膝蓋!
想到這他就有些氣鼓鼓。阿鶴實在太壞,現在喊我小可愛對我那麼好,将來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
又不是我抱錯我自己,為嘛要把我關起來,還打斷我腿子,有問過我腿子的意見嗎?
他忍着眼淚試圖喚醒竹馬良心:“說好的,好兄弟,一輩紙呢?”
不料這話讓竹馬那張清冷禁欲的臉瞬間變得很古怪。
謝沅鶴眉眼微沉,幸福的情緒說收就收,仿佛用表情罵了句什麼玩意兒:“誰和你好兄弟一輩子。”
“……”好一手變臉絕活。
瞿小绮不說話了,阿鶴好兇,他好想哭,但他還得吃。
謝沅鶴卻不喂了,示意他把話說清楚。
眼睜睜看着他把碗端走,瞿小绮嘴裡空了,兩眼發直,呆愣愣地幹坐着,任口水從嘴角自由流出,彙成一條壯觀的哈喇子瀑布。
這放在二十六歲的謝沅鶴眼裡,效果也是格外炸裂的:“……”
好傻。
是不是有點過于傻了?
他注視瞿小绮的眼神柔和又深邃,帶着上輩子如出一轍的占有欲。
這個小傻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