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醫院燈火通明。
謝沅鶴趕到的時候,瞿燃正給瞿小绮喂中藥。通過半掩的門,他看見男孩子肌膚白的像雪,因為太瘦,整個人看上去很虛弱沒精神。
長長睫羽挂着淚珠,眼尾哭得和兔子一樣紅。
“不想喝。”藥汁氣味難言,瞿小绮出了個痛苦面具,仿佛又回到每天被盯喝藥的日子。
他難過地抽了抽鼻子,淚眼婆娑,被瞿燃擦擦嘴角喂一口,又“哇”地吐出來。一番操作下來讓瞿燃腿間布料濕了大塊,簡直尿褲子慘案。
瞿小绮:QAQ
瞿燃:……
倒也沒生氣,“小绮聽話,良藥苦口,要全部喝光光。”
瞿小绮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不要,真的嚎藍~喝~”
如果不是太虛弱,這段小羊羔一樣夾帶顫音的哭腔,簡直能把在場的人逗到笑出聲,但瞿燃沒笑,謝沅鶴也沒有。
病床上少年卷翹的睫毛一抖一抖,不停往外掉眼淚,抽抽嗒嗒地,可愛又可憐。
是隻會讓人覺得心疼的程度。
就在瞿小绮渾身都寫滿抗拒,瞿燃感到很無奈,又不得不繼續灌的時候,一股寒氣從背後逼近。
“我來吧。”
對方走過來幾乎沒有腳步聲,把瞿燃驚得一個激靈,“什麼時候來的,不是讓你過兩天再來?!”
“大晚上穿這麼少你不冷?”
景城的冬夜氣溫逼近零下,謝沅鶴隻披件風衣就出了門,但他光潔的額頭還是沁出了汗珠,一看就是匆忙趕來的。
“不冷。”謝沅鶴目光直挺挺落上病床,輕聲,“差一點熱死。”
發現他看來,瞿小绮下意識揪緊被單,因為退無可退,隻能縮小身體。
感到床上的人似乎在緊張,謝沅鶴還沒來得及說話,瞿燃忽然扯了把他拎着東西的手:“等等。”
僅隔着袖子觸碰到的下一秒,謝沅鶴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直接甩開他的手,同時側了他一眼,那冷漠的眼神将瞿燃看得一怔。
沒等瞿燃反應過來,對方眼底的冷意又驟然掩了去,顯得低眉順目:“抱歉,我有些應激了。哥哥突然碰我幹什麼?”
瞿燃:“………”
什麼毛病,不知道的還以為扯他的不是手而是其他身體部位。
瞿燃沉着眉打量過去。
适才謝沅鶴的目光太過銳利,作為商人,他太熟悉這樣的目光,倒不是說存心的,隻是久居上位者的人,有時候眼神裡的攻擊性完全出自本能。
可又見謝沅鶴這副謙卑得好像和往常沒什麼變化的樣子,瞿燃頓了頓,還是将這份違和感歸于這些天在小绮以及工作上太操勞疲憊,而導緻的錯覺。
“沒什麼,以後叫瞿哥就行,你叫哥哥太惡心了。”
态度稱不上友好,謝沅鶴面不改色點了頭,瞿燃心中戒備跟疑點消除,問他手裡提的什麼。
“給小绮準備的吃食。”
瞿燃愣了愣,這窮小子能大半夜趕過來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居然還殷勤到做了那麼多吃的?
兜裡手機一震,瞿燃看完工作群裡消息後嚴肅起身:“公司有些急事要處理。你好好照顧小绮。”
想起先前答應過的事,瞿燃在瞿小绮頭頂輕撫了一把,“哥哥明天再來陪你。”
盡管有一萬種嫌棄,但瞿燃對謝沅鶴還是挺信任的,小绮讓他照顧他也放心。
謝沅鶴表面禮貌,内心巴不得他趕緊走,點過頭後視線往下掠,停在瞿燃某個部位。
瞿燃順着目光低頭看了看:“……”
“出發前記得換條褲子。”
瞿燃:“……”
“用不着你提醒!”
砰!關門聲巨大。
瞿小绮清楚聽到謝沅鶴發出一聲啧,像是在礙事的人離開後,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瞿小绮瞬間如臨大敵:“……”
完了。
咂嘴了!
哥哥你幾不幾道你這門關得把你無比可愛的弟弟推向了深淵QAQ!!
不會關門别關,做了小绮十六年哥哥,小绮怕響不知道?
謝沅鶴稍稍呼出口氣,走到瞿燃椅子旁,沉默地獨自坐了會兒,才去解飯盒袋上的結。
動作看似慢條斯理,實則指尖都在輕微顫抖。
直到這一刻,緊繃到極緻的神經才終于開始微微松動。
……
謝沅鶴沒想過自己會重生。
他曾在身價百億的二十六歲從高樓墜下,死亡對他來說不過一瞬。
那時他被多少人趨之若鹜,站在許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可望不可及的高度。财富、權利,一切與物質相關的什麼都擁有,曾經輕視、欺辱過他的人也沒有一個有好結果。
但他在越過那條界線時,連眼都沒有眨。
發現回到十年前,反而會覺得害怕,對于謝沅鶴,“曾經失去過瞿小绮”這件事,他花了五年都沒能接受,他怕自己又要在一朝一夕經曆得而複失。
他是重生了嗎?
這真的是十年前嗎?
如果這個世界小绮不在怎麼辦?
心髒最柔軟的地方像被戳了一個洞,曆時五年再一點點挖空。
謝沅鶴做過類似心存希冀的夢不下千次,每一次都落空。這份痛在無人知曉的處境下,夜以繼日折磨着他五年。
太疼了,以至于為數不多的一次被酒精蠶食,在重度失眠和精神混沌的狀态下做了這輩子唯一懦弱的事。
等回神早已被黑暗吞沒。
“毀滅吧媽的……”肩膀被狠撞了下,衣襟被人攥在掌心。
随之劈頭蓋臉來的還有青年暴躁的怒吼:“毀你媽的狗屁!你他媽中二病犯了?一臉死灰是什麼意思,連你也覺得小绮撐不過去?滾,别擋着我去拿化驗單!”
“……”
瞿燃不該罵他的,這人自視甚高,上輩子卻在自己這邊數次失利,後來見了自己就躲。
眼前的手術室和記憶中重疊,謝沅鶴終于能确定,這是十年前的世界,他的小竹馬還在,正極需輸血搶救。
上一世就是因為小绮體質差,加上手術延誤,又沒能好好調理,身體落下很嚴重的病根,後來再遭逢幾次大大小小的劫難,在二十一歲的年紀身體就早早枯竭救不回來。
……
食盒打開,香味瞬間撲鼻。
“吃飽肚子再喝藥吧。”
看着他比畫中人還好看的竹馬,舀起一勺羊肉湯吹了吹,送向自己唇邊柔聲說“不燙了”。
瞿小绮exe.未響應
謝沅鶴:“?”
“绮崽。”
……開玩笑的吧,還讓主角受伺候我恰飯?
以前是以前,現在可不一樣,要是讓他喂,将來知道我是假少爺後還不知道怎麼報複我呢!
瞿小绮結結巴巴道:“我,我還不是,很餓呐。”
話音剛落,肚皮很争氣地“咕噜~”
他低頭超小聲:“阿鶴你為什麼,打屁?”
謝沅鶴:……這鍋推的。
“乖,不鬧。雖然是羊肉湯,卻是我親自下廚熬的,沒有腥味。”
瞿小绮對此持懷疑态度,阿鶴廚藝還行,但還沒到米其林大廚那種程度,隻能說中等偏上。
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真的不是,很餓,謝,謝謝你。”瞿小绮咕隆咚,直接往被窩裡鑽,被子罩住頭頂,隻留一撮貓毛似的短短的發尾在外頭。
渾然不覺這舉動被在場另一人看在眼裡,就是在逃避,躲着他。
謝沅鶴慢慢放下勺子。
他忽然想起小绮出事前,兩人冷戰了幾天,就為瞿小绮每次吃飯總要剩一半這件事。
也不是吃不下,隻是會把胃留着去吃些亂七八糟的零食。謝沅鶴自然不許,強硬地要求他的小竹馬把飯吃完。
他是有點生氣在裡面的,畢竟瞿小绮不是初犯。或許他在他面前總是脾氣很好的樣子,從不把他話記心上,還是會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吃。
所以又一次抓包後,瞿小绮吃的比以往都要多。
任憑他“阿鶴”、“哥哥”地叫,謝沅鶴也沒有松口的迹象,最終瞿小绮被飯欺負哭了,噎得眼淚汪汪,連續三天沒跟他說過話。
謝沅鶴以為他氣消就好了,他知道瞿小绮氣性不長,天大的冷戰都持續不到一周,就沒刻意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