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低低懸在半山腰,瞿小绮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醒不過來。
他正在夢裡爆哭。
夢見自己活在一本豪門争鬥的耽美小說裡。與他從小玩到大,最要好的小竹馬就是書裡的主角受。
主角受童年過得很凄慘,即使不吵不鬧,比同齡孩子都成熟懂事,都會受到鄙夷、謾罵甚至是毒打,好幾次都差點活活餓死。
養父養母不肯出錢讓他上幼兒園,他卻會每天定時定點偷溜出去,到家附近幼兒園的鐵栅欄外蹲着。
因為有位小天使每天都會捧着一枚雞蛋剝給他吃。
隻有四歲半的瞿小绮小小一隻賊可愛,隔着鐵栅欄與主角受蹲在一起,還會奶聲奶氣地問他傷口疼不疼,我幫你呼呼。
對于年幼的主角受簡直雪中送炭,是照進深淵裡的一縷光陽,更是救了他一條命。
主角受說這世界上真心待他的隻有瞿小绮。兩人很快玩到了一起,生活中到處有彼此的影子和痕迹。
可是這并沒有什麼卵用,瞿小绮隻是個柔弱不能自理的炮灰。
小說裡主角受才是瞿家真正的小少爺,瞿小绮隻是被抱錯頂替的假少爺。
生日都是同一天,瞿小绮被人群簇擁着唱生日祝福歌,主角受無人問津。
他坐在搖搖椅上,穿着華麗精緻的禮服,貴氣得像個小王子,被一群人哄着許願、快活地切蛋糕。
主角受卻隻能遠遠看着,感受上流圈子裡的人或嫌棄或憐憫的目光。出身那麼差的人怎麼配出現在瞿小少爺生日宴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六年,自卑陰郁在主角受内心深處不斷發酵。他陰暗、扭曲,對瞿小绮的惡劣破壞欲也一天比一天擴大,可如果僅僅是嫉妒心趨勢,也不會對他做什麼。
畢竟比起痛苦,他從瞿小绮那裡獲得的幸福和快樂更多。
直到高二那年一次意外入院,讓瞿小绮假少爺的身份暴露在主角受的親生哥哥,也就是瞿家大少爺瞿燃的眼皮子底下。
瞿燃發現與瞿小绮沒有血緣關系,卻因為疼愛對方,想讓假狸貓做成真太子,刻意将他身世隐瞞。
……難怪主角受在真相揭露未來,會對瞿小绮心存怨念:不僅取代他的人生,過着該屬于他的生活,連本該屬于他、最為奢求的親情都要奪走!
而他還把奪走自己一切的人當成他恩人、最好的朋友,整整二十多年!
這就好比一條導火索,終于将倉庫裡随着歲月沉澱逐漸蒙上灰塵的炸/藥引燃。
于是主角受黑化了,将假少爺身份公布于衆,見假少爺落魄後還不解恨,二十幾年的凄苦和艱辛哪是說算就算的?
主角受打斷瞿小绮的腿,把他軟禁在花房,在各種名貴花卉織就而成的牢籠裡一關就是一輩子,還用各種奇奇怪怪的,例如蛇一樣的滑溜溜活體放他身上爬,讓他飽受身心肉/體雙重折磨……
竟恐怖如斯!!
瞿小绮一整個大震驚,在夢裡抱緊腿肚子哆哆嗦嗦地呢喃:變态竟在我身邊,主角攻救我嗚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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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葉家那丫頭跑到公司樓底吵着要退婚?!”
瞿燃眉頭都擰在了一塊。
葉氏最近陷入困境,需要一筆巨大的資金填補,和瞿氏聯姻的目的顯然易見。瞿燃還記得前不久,葉氏家主葉祁年是怎麼放低身段,懇求老爺子讓其千金葉苓姝與小绮聯姻定親。
對葉家來說,瞿家就是龐然大物,完全是高攀。也就是瞿小绮出了事後一直沒醒過來,又從診斷中得知大概率會成植物人,才給了他們這一機會,不然哪輪得到他們小小葉氏。
助理又将葉大小姐當時在樓下嚷嚷的話複述了一遍,瞿燃聽得隻想冷笑,根本就是小孩發言。
直到那句“要本小姐和個病秧子植物人成婚絕不可能!”,瞿燃臉上連冷笑都像是變戲法一樣落了下來。
誰都不會情願和植物人結婚,瞿燃卻不怎麼想。他倨傲慣了,無論誰能和他弟弟成親,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現在訂婚,再有一兩年結婚,她葉苓姝這麼迫不及待要取消婚約,無視場合說那些放肆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瞿家仗勢逼迫葉家,指不定鬧出什麼風言風語……
這筆賬他會找葉家算,不過不是現在,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别的事——助理一離開去忙活,瞿燃的視線就落到了病床上。
少年容貌昳麗,比櫥窗裡的洋娃娃還要漂亮,他一動不動,安靜地就跟睡着了般。
瞿燃看着這樣的瞿小绮:“哥哥知道你會沒事的。”
“這次也一定能挺過去,你一定會醒過來。”
他始終忘不了瞿小绮出事那天,并且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他的夢魇。
當時正倒黴地趕上醫院血庫存血量不足,直系親屬獻血很可能會出現嚴重的免疫排斥反應,瞿燃卻被告知符合輸血條件。
這代表什麼不言而喻,他和瞿小绮之間沒有血緣關系。
為什麼要讓他在小绮出事這天知道,哪怕提前一天、一小時、甚至十分鐘,他都不會表現出半點猶豫。
可等瞿燃從這足以掀起整個豪門動蕩的信息中回過神,就看見手術室大門在他面前合上。
為瞿小绮輸血的是謝沅鶴。
“小绮。”瞿燃啞着嗓子,近乎虔誠地祈禱,“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永遠。”
……
“嘀——”
“嘀——”
病房内,心電監護儀的聲音有規律地響着。
“哥、哥?”
很虛弱的兩個音節,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将沉浸在悲痛的男人思緒一下子拽回。
瞿燃猛地擡起眼,看到病床上躺着的,比洋娃娃還要精緻的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恹恹看着他。
大病初醒,男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臉因失了血色顯得蒼白,瞳色比琉璃都剔透,單薄的身形撐不起來病号服,猶如一片捉不住的潔白羽毛。
“醫生……”瞿燃不敢挪開目光,生怕一個不注意少年又将眼睛阖上,“快來名醫生!”
患者需要安靜的環境休養,隔着一扇門,瞿小绮的主治醫生,也就是黎笙,向瞿燃說着諸多事宜。
“能醒來就沒什麼大礙,不過因為頭部受過創傷,引起語言障礙這點還需引起重視。具體表現為吐字含糊,說話不利索,後期配合藥物是可以得到治愈……”
黎笙說到一半,看到瞿燃在出神,連喊兩聲沒反應。
“但凡晚個一兩分鐘都會有生命危險!”黎笙扯着嗓子開始吼,“多虧了你弟弟那位發小!你弟弟很幸運,被上天眷顧的幸運兒!!”
瞿燃:你他媽——
“你那麼大聲幹什麼?”瞿燃吸氣籲氣,緊捏眉心,“有件事……”
“關于小少爺身世是吧,放心,保證不洩露風聲。”
瞿燃張張口,似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句多謝。
“沒事兒,雖說呢我并不想幹涉你的決定,但作為跟你高中三年的同窗,我配知道你之後的打算嗎?”
黎笙笑眯眯的。
正了正色,“是都不做,當做不知道一切,讓小绮繼續留在瞿家,留在身邊,什麼都不告訴他?可真正的小少爺怎麼辦,你也不想着找回來?”
瞿燃不說話。
黎笙見他沉默,就知道自己不配知道了。
雖然茲事體大,但這事一旦曝光興許會造成豪門動蕩,所以黎笙對此并沒多說什麼,拍拍瞿燃肩讓他心裡有掂量就行。
瞿燃走進來的時候,瞿小绮正望着病房天花闆放空。
“哥哥,今天,幾、号?”
話脫口,瞿小绮呆了下,為他的結巴語言,“阿巴阿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