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給予的好處,哪怕是自己的愛人也不可以,楊如晤又沒做錯什麼,他不用為了兩方平衡,辛苦地在中間周旋。
宣赢莫名悲哀,卻又努力讓自己保持平穩的情緒,他目視着電子顯示屏上跳躍的數字,啞聲問了一句:“楊如晤,她對你好嗎?”
與此同時,電梯開了,楊如晤沒有回答,握着他的手一起進入家門,宣赢堵在玄關處重複詢問:“她對你好嗎?”
楊如晤換下鞋,嘴唇微微動了下,恰好鐘姐過來,不知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笑吟吟地催他們快些洗手吃飯。
餐桌上,宣赢看着滿桌佳肴,胃口早就飛了個無影無蹤,一晚蓮藕湯喝的也沒滋沒味,最後實在坐不住,也不管楊如晤的臉色,直接扔下勺子,回了卧室。
鐘姐聽見動靜,從客廳處往這邊瞧:“他怎麼了?剛還好好的呢。”
楊如晤攪動了下勺子:“沒事,待會兒我過去。”
宣赢在沈家生活裡多久,鐘姐就照顧了多久,關于那段前塵往事也略有知曉,這些年宣赢病情反反複複,好的時候尚算正常,一旦犯起毛病,簡直要折騰死人。
鐘姐遲疑了幾分鐘,還是走過來替宣赢說話:“他...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但他沒别的意思,楊先生體諒他一下。”
楊如晤嗯一聲:“知道了。”
房子主人彼此間的不對勁連帶着空間裡的氣氛也持續低沉起來,用過晚飯,楊如晤打發鐘姐休息,自己站在清洗池内收拾碗筷。
他彷佛在消磨時間,就如在車内一樣,收拾完一切,細細地揉搓自己的手指。
雖然這番動作略顯沮喪,但楊如晤的神色依然鎮定,亦如過往,一切難事都無法将他打倒。
回到卧室,視線模糊,隻餘窗外漏進來一片微弱的光亮,宣赢就坐在窗邊的沙發處,專心緻志地盯着樓下的風景。
楊如晤走過去,坐到他身邊,順其自然地環抱住他:“宣宣生氣了?”
這個昵稱楊如晤平日很少叫,一般隻會在zuo,愛的緊要關頭時含在口中呢喃出來,宣赢心口有些發燙,他不敢回視過去,隻能通過玻璃窗上反射出的人影去尋找他的眼睛。
“叔叔阿姨還好嗎?任玥跟沈休忙嗎?”楊如晤在他耳後問,“晚上吃的什麼?”
宣赢摸住他的手腕:“我撒謊了,晚上沒去沈園。”
“嗯,”楊如晤嗓音低沉,“猜到了。”
宣赢忽然喘不過氣來,整個人陷入極其矛盾的情緒裡,一邊沒有緣由地且控制不住地怨恨楊如晤,一邊又無可奈何地心疼楊如晤。
他總覺得有一些事情不應該發生,或者楊如晤不應該自己承擔,他們明明應該一起攜手向前,但眼下好像正在逐漸偏離原先的軌迹。
窗外夜幕低垂,一絲月色也未露出。
“如晤哥,”宣赢望着窗戶,突然這麼叫他一下,而後順勢往後一靠,帶着楊如晤一起躺在沙發上,他把手掌蓋在楊如晤心口,“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做珠寶設計了嗎?”
楊如晤并未反駁這個稱呼,把手搭在他腰上:“嗯,為什麼?”
宣赢閉上眼睛:“因為它們都是活的。”
“我很懶,一件作品要拖好久才可以完成,每天晚上閉上眼睛的時候,那些線條都活過來了。”
“它們排着隊,逼問我為什麼半途而廢,為什麼不好好去做,有時候它們會亂成一團,死命地往我腦子裡紮。”
“我每天都很恐懼,甚至睡到一半也會驚醒,然後打開電腦或者翻開手稿,确認它們還老老實實的待着才會放心一些。”
楊如晤緊了下手臂,在他頭頂問:“然後就不做了?”
“沒有,我又堅持了一段時間,”說到這兒的時候宣赢笑了一下,“但是有一天鐘姐偷偷跟沈休說,看見我半夜坐在電腦跟前跟它對罵。”
“這些事我都不知道,後來沈休帶我去醫院,阮揚建議我暫時停止做這些,要不然就強制我住院。”
宣赢把手指按在楊如晤頸線處摩挲:“那條紫鑽項鍊,是我最後設計的一套,戒指給了任玥,項鍊被你買走了。”
楊如晤說:“我會好好保存。”
“再之後我學了文物修複,”宣赢低低地咳了一聲,再開口時語氣略帶自嘲,“把破碎的東西一塊塊、一張張拼合起來,看着它們在我手裡恢複如初,我好像也能從裡面得到安慰,好像我的一生,也在一點點修複着。”
楊如晤胸膛激烈地起伏了幾下,宣赢學他以前的樣子,把手蓋在他眼睛上:“我依賴你相信你,我需要....你來給我一個理由。”
“趙林雁對你好不好?”
宣赢好像一直在被動裡,被動接受父親的死亡,被動接受趙林雁的離開,被動放棄喜愛的珠寶設計,被動接受心有慰藉的修複工作,他已經形成習慣,幾乎很多需要做決定的事情,他需要别人給一個必須接受的條件。
而接受趙林雁的前提,隻需要楊如晤說一句話,其實對于楊如晤來說不難,宣赢知道,趙林雁對他很好很好。
“如晤哥,我求你了。”宣赢手指垂下去,喉嚨澀到顫抖,“你得告訴我。”
窗外夜色柔和,玻璃窗上的人影親密無間地擠在一起,楊如晤眉眼清冷,輕輕地拍了幾宣赢的後背,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似在退讓也似安撫地說:“醫生說再觀察幾天,沒問題的話她就可以出院了。”
宣赢不解,楊如晤握住他的手,在他腕側親了一口。
“等她出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