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晤的話雖然模棱兩可,但依然安撫了宣赢的情緒,并且他甚是善解人意地以為楊如晤一向隻跟精明的人打交道,習慣了話裡有話,尤其是在他們長時間回避的話題上,楊如晤不好直白地進行表達。
宣赢自顧自地與他約定:“那我等你消息,等她出院後,我們一起去歡喜園。”
“不早了,去洗漱,”楊如晤并沒答應,摁下他後頸,“我還有點工作,你先自己睡。”
宣赢在他懷裡賴了幾分鐘,起身又依依不舍地親一口:“那你快點。”
楊如晤磕下他腦門:“好。”
通過這件事,便能看出二人最大的不同,宣赢說謊時楊如晤一眼就能看穿,而楊如晤說謊時,即便給宣赢兩個腦子,他也不會多想一份,更何況他隻有一個腦子,而且唯一的腦子飽受藥物副作用,有時也沒那麼靈光。
偌大的客廳裡隻餘宣赢工作桌邊一盞小燈在亮着,楊如晤坐在桌後,專心地盯着手裡的這支煙,似乎在研究煙身上的紋路,随後他猛地閉了下眼,銜在嘴邊點燃。
直至淩晨,他起身走到卧室門口,輕輕推開一條門縫,裡面很安靜,宣赢躺在床一側,懷裡抱着他的枕頭睡得安穩。
楊如晤唇角輕柔地擡了下,足足看了十多分鐘,才将房門重新關上,再次回到客廳,他不顧時間,撥出一通電話。
直到快響斷時對方才接通,待對方聲音響起後,一貫沉穩的楊如晤罕見地沒能立刻說出話來,他嘴唇幾番微動,最後隻幹澀地喊了一聲:“爸。”
從記事起,楊如晤印象裡幾乎沒有與父親促膝長談的畫面,普通人家的團圓喜悅也少之又少,少年時代總是奔波在各種親戚家的途中,直到賀成棟将他接回家,這種輾轉才算結束。
他與楊平之的父子關系不是那麼親密,但若說生疏也不盡然,他們隻是過于成熟,互相理解,也互相支持。
深夜來電并未令楊平之疑惑,他安靜了片刻,緩緩地笑了一聲:“如晤,這算是你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了難以抉擇的問題嗎?”
楊如晤也笑,坦誠道:“其實不算,我隻是想.....”
想什麼,想同宣赢一樣,得到一份理由,或者是支持。
“當初你要學法律的時候我跟你媽不太支持,”楊平之說,“總覺得若被一個狂妄的人拿起法律戒條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這話聽像貶低,楊如晤也不氣惱,安靜地等着楊平之的話。
“但一個人不該為了某個人的希望,或者某個人的不支持而放棄自己的理想,赢也好輸也罷,其中滋味總要自己體會一番。”楊平之語氣平緩,“事到如今,你很成功,我不想說你沒有令我們失望,而是想告訴你,你沒有令你自己失望。”
楊平之的話客觀又理智,但從另外一方面講,他好像不似一個父親,玩笑裡帶着認真,勉勵裡又帶着戲谑。
楊如晤也學他語氣:“我以前誤會過我不是你們親生的。”
“不奇怪,很少有父母把自己的孩子當球踢,給這家玩兩天,又給那家玩兩天。”楊平之坦然承認自己的不足,“不過非常遺憾,你确實是我們親生的,但令我非常難受的一點,你除了長相随了我們幾分之外,性格跟為我們完全不同。”
楊如晤說:“我知道,我像爺爺。”
“真的很要命,在我小時候,那個倔老頭兒可沒少折騰,”提起自己父親,楊平之感慨萬分,“又霸道又不講理,一走短則好幾個月,長則好幾年,你奶奶當時都要跟他離婚了。”
楊如晤略有疑惑,在小時候聽的過往裡,爺爺奶奶是非常恩愛的夫妻,怎麼還有鬧離婚這回事。
“受當時的社會所累,離婚是一件很難堪的事,而且....”楊平之笑笑又說,“而且你爺爺又不是去做傷天害理的事,為大家難免要忽略小家,你奶奶雖然嘴上經常說,要不是看在他長期寫信回來又把工資全數上交,她早就抱着我走了,但實際上,她也在默默地支持你爺爺的理想。”
楊如晤嗯一聲,再次沉默住了。
電話裡保持着安靜,楊平之很久才繼續說:“就像我們,為了科研忽視你,但你從來沒有怪我們,也是在用這種方式支持着我跟你媽媽的理想。”
“但是理想需要犧牲,它與現實之間必須存在一定的取舍,你也應該明白,”楊平之頓了下,“有些事,注定要懸而不決。”
楊如晤仰起頭,把手蓋在臉上:“他會怪我嗎?”
“不會,他跟我一樣,懂得取舍,懂得不勉強。”楊平之随即又補充道,“我更不會。”
挂完電話,楊如晤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冷氣很涼,吸入肺腑,攪散了擠壓許久的渾濁。
今年冬天的雪比以往要早,初雪那天趙林雁被準許出院。
偏巧那天律所出了點事,有兩個年輕的律師出差在外地,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麼,直接被請去“喝茶”,其中有一位是路仁昌的侄女,奈何路仁昌抽身不得,拜托楊如晤親去一趟。
這樣一來楊如晤分身乏術,沒能去接趙林雁,臨走前他詢問宣赢是否一起同去,宣赢拒絕,說要等他回來。
楊如晤後面明顯欲言又止,等回來做什麼,彼此心裡清楚,無論内心作何感想,楊如晤面上仍表現的如常平淡,隻捏捏宣赢的臉,又低頭親了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