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任玥見過周仕坤幾面,也曾甜甜地叫過他周叔叔,時過境遷,他助纣為虐,讓人親手給宣赢定下這輩子無法翻身的罪名。
任玥死死忍着眼淚,返身回屋抱起宣文林的遺照,再出門,她面帶微笑,一步一步地靠近周仕坤,依然用着甜甜的嗓音說:“周叔叔,宣赢的爸爸死了,死好多年了,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或許宣赢也早就死了,不過沒關系,宣赢現在跟死了沒兩樣,你開不開心啊?”
周仕坤倒退了一步,臉色倏地沉下去,如周決明一樣,突然就對宣家喪失了一切的良心。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周仕坤心裡在想什麼,任玥仍在逼問:“你看看他,聽說你們是義兄弟,你記不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來,好好看看。”
周仕坤猛地揮開,相框砸在地上,卡啦一聲裂成碎片,他怒吼:“是宣赢要殺了決明!我兒子現在——”
“他為什麼要傷周決明!”任玥揚聲質問,“你不知道嗎?你真的不知道嗎!”
周仕坤臉色陡然陰冷下來,神色變得極其詭異,他沉沉地冷呵一聲,用手指對她重重地點了幾下,随後從衣兜裡掏住一張紙甩給她,轉身就走。
任玥盯着手裡的紙心竅陣陣發寒,她顫抖地打開,懸在心裡的那口氣一下子頂到喉嚨處,又重重墜下去。
這是宣赢的判決書,他已滿十七周歲,需要負刑事責任,罪名是故意傷人,判處三年六個月有期徒刑。
“周仕坤!”
任玥悲痛欲絕,她把判決書緊攥在手裡,追出去,在鞭炮齊鳴的聲響裡,對着周仕坤的背影厲聲詛咒。
“他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們欺負他無父無母,沒人撐腰,你們不得好死!”
周仕坤未停,很快在巷子裡消失不見。
雪花簌簌而下,少女癱坐在屋檐下,懷中抱着那張判決書,在大年三十這晚對着滿院殘雪嚎啕大哭。
後來任玥開始打聽宣赢的消息,可是這裡的人好似得到了什麼授意,隻要看見她便閉門謝客,加之查過相關政策,她與宣赢非親非故,不光沒有探視權利,也無從知曉宣赢具體在哪裡服刑。
幾番折騰,任玥無計可施,
她不得已去求徐天博,甚至保證以後可以給他當老婆,徐天博吓的連連後退,眼神看向宣家的方向,皺着眉使勁搖頭。
他用口型對任玥說,監控還在。
任玥難以置信,喉嚨裡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身子一軟,心徹底涼了。
開學之後任玥也未曾歸校,不久,班主任上門來尋,這是一位女老師,言語溫柔,勸她好好念書。
任玥學習極其刻苦,即便被打壓成績依然名列前茅,這個女孩兒的目标非常堅定,有朝一日她要逃離這裡,不要再任人擺布,把命運緊緊地攥在自己手。
可是她現在找不到宣赢,擔心他吃不飽穿不暖,更擔心萬一哪天宣赢回來,見家裡沒人,他會傷心。
任玥一言不發,老師見狀輕聲提點,你總要為自己考慮,也要....老師環顧室内,聲如蚊讷:“也要為這裡考慮。”
言外之意:已經折了一個,别再多搭一個了。
學校裡的領導與教師多少輩紮根在平南,他們尚要生存,也要顧忌家中人,在某些方面,他們無能為力,隻能作為旁觀者,不生是非不沾是非。
這樣隐晦的話已是最大程度的幫扶了,老師走後,任玥擦幹眼淚,對着宣文林的遺照保證,她會好好念書,等宣赢出獄,她來照顧宣赢一輩子。
學校還是原來的樣子,氣氛卻要比以前安穩,沒有人再來刻意為難,任玥猜測是周仕坤警告了周決明,也或許是周決明因傷休假,反正她暫時得以喘息。
三月中旬,周決明回到學校,校長親自幫他推着輪椅,帶他熟悉校園。
操場上,二人猝不及防地撞見,任玥警戒心瞬間拉滿,她面無表情地盯着周決明,哪料周決明對她溫和一笑,還似從前那樣,溫柔地叫她一聲玥玥。
這副腔調實在令人作嘔,任玥知曉自己無法與周決明乃至整個周家抗衡,她忍住滔天怒氣,掉頭就走。
由于周決明的返校,任玥提心吊膽很久,然而半月過去,想象中的欺淩并未出現,周圍還是一樣,沒人刻意為難她,當然也沒人跟她講話,唯一多了一點異常——她察覺到自己無時無刻地在被人監視。
在她與宣赢被抓回來之後,任玥早已将那兩部裝有定位的手機扔了,後有徐天博偷偷的提醒,她又在家裡的院内找到兩個監控器。
當然,她報了警,可是警察收走證物後卻告訴她,這條巷子沒有監控設施,要想找到是誰裝的,很難。
任玥後知後覺自己幹了件極蠢的事情,周決明被宣赢弄殘的事周家壓的密不透風,不過是人都長了眼睛耳朵,尤其體制内,多少也會知道一點風聲。
還是沒有人能來幫助她,任玥對前來處理的警察露了個沉沉的笑臉,警察清清嗓,冠冕堂皇地說他們會持續跟進,有消息會通知她。
任玥隻得做戲,乖乖點頭。
窒息的空氣并未消失,學校裡,那種令人汗毛聳立的恐懼以及壓抑的視奸,充斥在她身邊的每一個角落。
這比監視器難找,她不知道哪一個看上去純良無害的同學是周決明的眼睛,她不敢擅動,隻能伏低做小,盡可能地不引人注目。
堅持下去,在每一個沒有宣赢的夜晚,她一直對自己說,一定要堅持下去。
心中的信念支撐着任玥到了高考前夕,聽說周決明養病期間找了家庭教師,他沒有落下很多課,後面參加的幾次聯考均名列前茅。
任玥彷佛看見了曙光,隻要周決明走,再也沒有人來唆使他人監視自己,她可以接着去查宣赢的下落,找到他,去看看他好不好,還要告訴他,任玥永遠會陪着他。
任玥猜的果然沒錯,高考前一周,身邊的視線忽然少了很多,她由衷地祈求上蒼,讓周決明趕緊考上心儀的大學,有多遠滾多遠,最好能在大學碰見比他家還要有地位的同學,正好這位同學看周決明不順眼,把他往死裡折騰才更好。
腦補之下,任玥冷冷地笑出了聲,一轉彎,不小心迎面撞到一位女同學。
課本散了一地,任玥沒指望有人會幫她撿,于是她看也沒看地就蹲下,撿到一半,餘光看見一雙纖細的手指,再擡眼,女同學眉目清秀,紮着一條馬尾辮。
任玥下意識地都要以為她是轉學生,竟然沒認出來全校皆知的掃把星,還來幫她撿課本。
愣神之間,女同學好像輕輕地叫了聲她的名字,任玥這才認出來,不久前她在衛生間,隔壁有個人敲敲隔闆,禮貌地問,同學你有沒有帶衛生巾,有的話借我一片吧。
任玥沒說話,從兜裡掏出一片,在門闆之下的空隙裡遞了過去,然後她在衛生間待了好久,打算等這位同學離開後再走,沒成想這位女同學過于客氣了,竟然一直在洗漱台處等到她從裡面出來。
二人對視,女同學看清她的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任玥暗暗嗤道,讓你等,怕了吧。
誰人不知,任玥來路不明,且與少年犯關系匪淺,那可是周少爺的仇人,學校裡誰敢跟她交朋友。
而眼前蹲着幫她見課本的人就是那天在不知所措了幾秒後慌不擇路就跑的女同學,任玥一把奪過課本,冷冷地說:“趕緊走。”
女同學手指縮了縮,依然故作無事地繼續撿,待撿完所有的課本,二人起身,同學忽然冷哼了一聲,随即把手裡的書往任玥的臉上重重一甩。
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疼,任玥手指一緊,忍住,但在下一秒,她在翻飛的試卷縫隙裡,看到女同學嘴唇動了動。
接着,一個輕微到極緻的嗓音傳入耳裡。
“宣赢,林倉路14号,平南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