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來的拳頭伴随着雨水淩厲地落在身上,宣赢眼角撕裂地疼,口鼻無法呼吸,他神志逐漸飄散,模糊的視線裡,看見任玥奔跑而來的倒影。
還有許多嘈雜的聲音,似乎是對周決明唯命是從的幾人在驚呼。
宣赢心底升起詭異的得意,看吧,原來他們也會怕,以前都是周決明唆使别人來的,他們手下有所謂的分寸,這是第一次,周決明不再隐身,不顧後果地出手打他。
“滾!”任玥撲在他身上,歇斯底裡的喊,“周決明,你給我滾!”
周決明的臉上濺到幾滴泥點,他摸了下臉,陰森一笑,丢下宣赢,翻身按住任玥,将她的領口一把撕開。
少女細膩的皮膚在泥潭的襯托下格外刺目,任玥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失去了理智與堅強,她竭盡全力反抗,厲聲嘶喊。
布料的撕拉聲讓宣赢猛地震了一下,神思回籠後,他渾身顫抖,怒不可遏,費力撐起身,沉聲怒喊:“周決明!”
在密集的雨聲裡,衆人聽到一聲重重的悶聲,似是重物擊打到人身上發出的聲音,很快,他們看清狀況,有人尖叫着倒退,有人跑過來查看。
閃電的光劈亮了每個人的臉,宣赢僵硬地跪在雨下,眼神麻木冰冷,白皙的臉上沾滿了泥漬,雨水由上而下地沖刷着他的身體,再往下,那把扳手寒光四起,齒痕上的血迹緩緩地墜下。
周決明倒在血泊裡。
粘稠的血水被雨水稀釋,宣赢垂眸平靜地看着,在這一刻他的腦海無法克制地翻湧起過去的種種畫面,開心的傷心的,悲痛的以及絕望的。
宣文林死的那天好像也在下雨,滿院子的人都在哭泣,而趙林雁走的那天卻晴空萬裡,他奔跑在充滿霞光的路上,燙的他無法呼吸,還有在這之後的一切,鄰居的奚落、鄙夷,學校裡的惡意,每個人在身上戳的那下手指,還有扇在臉上的每一個耳光,所有的一切在宣赢腦海反複播放。
他想,再徹底一些吧。
宣赢慢慢挪動到周決明跟前,揪起他的衣領,将握着扳手的手高高舉起。
任玥驚聲阻攔,死命地去按他的手,然而宣赢好似被設定好的程序,保持着原本的軌迹,即刻就要狠狠砸下去。
下一秒,扳手反射出尖銳的光,周決明猛地睜開眼,驚恐過後,一腳将宣赢踹開,不顧形象地在泥潭裡掙紮着向前爬。
宣赢掀開任玥,追過去撲在他身上,瞪着眼胡亂地往他身上砸。
周決明嘶吼出聲,不斷地掙紮,宣赢體會到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明明欺負人的是周決明,他隻是反抗了而已,怎麼眼下的情形他反而成了施暴者。
周決明漸漸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在任玥以及周決明幾個馬仔的喊聲裡,宣赢連續狠砸,在某一秒,耳朵裡聽到一聲清晰的咔嚓聲。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聲響,周決明忽然又恢複了力氣,他蜷曲着抖動着,吼叫了出來。
驚天動地,污水飛揚,有人在喊着報警,有人在喊着叫救護車,宣赢跪倒在地,扳手脫落。
任玥接住他的身體,雙手托住着他的臉,顫聲說:“傻子,跑啊。”
宣赢放佛被凍住,任玥激烈地晃動着他的肩膀,尖銳大喊:“跑啊!”
宣赢到抽一口冷氣,看向不遠處,周決明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下,他嘴唇連連顫抖,眼睛瞬間通紅:“任玥,....我....”
“沒有!”任玥去摸了一下周決明的脖頸,回身一把拖起他,“他沒死,快走,我們一起跑!”
恐懼令宣赢與任玥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于十分混亂的狀态裡,回到家,任玥快速地收拾好東西,将宣赢看做命一般的存折藏到内衣裡,拎起包就往外沖。
然而剛到火車站,就被警察還有另外一行人攔住了,任玥表姨沖出來,對警察說,宣赢拐帶未成年少女,并且重傷他人,要畏罪潛逃。
被帶回去的路上,宣赢與任玥從表姨嘴裡又知曉了另一件事,她語氣洋洋得意,說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有離開這裡的機會。
原來,家裡不知何時被裝上了監控,而監控的另一端,是表姨,還有,他們的手機是周決明當初送的,那裡面有宣赢親口要求的定位。
宣赢坐在警車裡,看着車窗外的人群,沉默許久後,瘋了似的一邊哭一邊笑,好個周決明啊,竟會未雨綢缪,早已提防着他們不堪受辱會産生逃跑的念頭。
周仕坤得到消息時,才知道他的兒子與好友的兒子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病房裡,警察前來不失恭敬地說,人已經抓到了。
周決明救治及時,頭腦并不算嚴重,唯一一點,他的左腿再也無法恢複如常。
跟這位周局長寒暄完畢,兩位警察對視一眼,忽地噤聲,周仕坤充滿威嚴地嗯了聲,其中一位警察連忙解釋,雖然人抓到了,但他們說周同學長期唆使他人進行霸淩,而且堅稱那天是周同學動手在先。
周仕坤立刻看向周決明,病床上,周決明頭微微低着,面對警察與父母的詢問始終保持沉默。
良久,周仕坤低頭擰眉,無聲地歎口氣,回身對警察說:“我很了解我的兒子,他不會霸淩同學,學校那邊不是也做了證,有人親眼看到....宣赢傷人,你們按流程走,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警察機靈地回答,學校方面也做了問話,當然了,他們都可以作證,周同學平日為人友善,不過流程規矩擺着,他們也要來問一問另一位當事人,說白了,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寥寥幾句,閑雜人等離開,病房裡恢複清淨,周仕坤推開妻子,在周決明臉上重甩了一巴掌。
周決明說的不錯,饒是周仕坤對宣家再好,他們才是親生父子。
周仕坤從周決明的神态裡已然猜到了内情,然而親情血濃于水,有親疏有别,有孰重孰輕。
他正值升遷關鍵時刻,這一巴掌之後,一切就過去了,周仕坤不可能對外承認,是周決明欺人在先。
由于多人指證,動手的是宣赢,任玥很快被放出來,她詢問相關人員,宣赢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警察未對她透露一點消息,之後任玥去求鄰居,打聽到宣赢姑姑的聯系方式,将經過全盤托出,懇求姑姑來幫一下。
“我早看出他不是個省心的,決明多好的孩子,怎麼會欺負他,”姑姑說,“周局長對他爸爸跟親兄弟一樣,你現在讓給我去給他收拾爛攤子?我怎麼開這個口!”
末了,姑姑又說:“讓他在裡面待着也好,省的出來再不安生。”
姑姑斷然拒絕,任玥失魂落魄地挂斷電話,原來血緣親情真的可以生疏到如此地步。
下過幾場雨後,天徹底涼了,又過一陣,雪花飄了起來。
臘月二十七那天,平南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街頭上挂滿了喜氣洋洋的彩帶,任玥細細擦拭着宣文林與徐秀英的遺像,擦着擦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還是沒有打聽出來宣赢在哪裡,也沒打聽出來他有沒有被判刑,一口氣懸在胸口,再憤怒再焦急也無能為力。
冷靜下來分析一番,宣赢罪不至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裡等,守着他的家,等他回來。
轉眼大年三十,天剛剛落黑,鞭炮響起來時,冷落的門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任玥心裡忽地一緊,随即驚喜地往外跑。
然而看到院子裡站的那個人時,狂喜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不是宣赢回來了,是周仕坤,就他一個人。
“我兒子廢了。”周仕坤目光放在客廳内,不知在看任玥還是再看宣文林,他重複地說着,“我兒子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