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赢隐忍多日,終于成功地為宣文林喊了屈,也如願攪翻了賀家的安甯。
地下的玻璃碴在沉默裡閃爍着細碎的光,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濃重的晦暗。
宣赢看着這一切,心頭的煩躁一下子消退了很多,他隐隐得意,不再過多糾纏,本欲揮揮衣袖轉身就走,擡腳之際發覺自己還被楊如晤禁锢在懷中。
胸口方向,楊如晤手從他身後橫過來,把他按的死緊。
這個姿勢異常親密,楊如晤胸膛寬厚,體溫濃郁,但這姿勢放在他們身上就顯得甚是難以描述。
宣赢費力扭頭看過去,見楊如晤一雙眼睛毫無遮擋,睫毛纖密,正以一種很複雜的眼神望着他。
一種莫名的狼狽将剛才的得意取而代之,宣赢心髒無規律地跳起來,他死死咬着牙齒,掰住楊如晤大拇指用力一撬,從他懷裡脫身,如同人贓俱獲的毛賊,急匆匆地摔門走了。
白日陽光燦爛,晚上竟然又起了霧,歡喜園周遭燈影渾濁,遠看似是一棟棟鬼宅。
身後的腳步聲依然熟悉也依然明顯,宣赢不肯回頭,努力呼吸霧霾,幾次之後就被嗆的上不來氣。
宣赢有一部分性格承襲了沈家人的特點,在不發病的時間裡,大多他都波瀾不驚,饒是此刻心髒跳的飛快,耳裡一陣陣窸窣的幻聽,他仍然背脊筆直,拿着股舍我其誰的勁兒,大步地往别墅大門走。
在踏出大門口的那一刻,宣赢突然倒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湧入呼吸道,刺痛辛辣的感覺猛然灌進了胸口。
這口氣在胸腔裡撞來撞去,心髒瞬間更難受了。
由内而發的寒冷從頭頂開始向下蔓延,宣赢釘在原地,恍惚間感到自己全身血液停止了流動,然後它們像石榴冰沙一樣變得顆粒粗大,再往後形成了冰碴,最後變成了一株巨大的血色珊瑚,生硬地架在他的身體裡。
這種滋味太熟悉了。
背後的腳步聲也停在了不遠處,宣赢知道,那是楊如晤,他在背後看着自己。
宣赢一邊安撫自己千萬别在楊如晤跟前丢人,一邊去摸衣兜,柔軟的小灰被主人抓在手裡,奈何宣赢手抖,剛掏出來,就掉在了地下。
彎腰撿起,如此簡單的動作現在的宣赢根本做不到,他盯着地下的小灰,眼神絕望到像是丢失了最後一顆救命稻草。
“宣赢?”腳步聲不疾不徐地接近,楊如晤的眼鏡在紛亂下被踩壞,加之夜間霧氣濃重,他隻模糊地看到宣赢像是猛然撞上一道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結界,渾身緊繃,卻又似搖搖欲墜,“你怎麼了?”
那種秘密即将被‘仇人’知曉的難堪頓時籠罩住宣赢,他心理不慌擇路,身體卻一動不能動。
反複調整幾次呼吸,窒息感反而愈發強烈,宣赢額頭浮上一層冷汗,他先是嘗試着動了下腳趾,沒有知覺,在他試圖擡起腳時,腦海裡轟然響起一聲撕裂的巨響。
霎那間,架在身體裡的那顆血色珊瑚斷裂,失重感随即來臨,地在上,天在下,世界颠倒。
宣赢眼睜睜看着自己落入失重的空間。
神思消散的前,宣赢難得清明一秒,心道又丢臉丢到賀家了,不過仍有一點慶幸,好在楊如晤不姓賀,沒有與賀家人亢壑一氣,好在隻有楊如晤一個人在,丢人也盡數丢給這一個人了。
他甚至還想竭盡全力來喊一聲,楊如晤,這下你能盡情地笑話我了。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一雙緊實的手臂及時将他接住。成年男子毫不就力的重量完全砸進楊如晤臂彎,也是同一刻,楊如晤聽見宣赢喉間發出一聲隐忍的哽咽。
新春的寒冷仍在,福熙路1818号别墅區的明燈逐漸刺破濃霧,宣赢微阖雙眼歪頭在楊如晤的臂彎,那道楊如晤誤以為是床笫情趣的紅痕也被他盡收眼底。
心跳的怪聲在耳朵裡擴大了無數倍,宣赢呼吸受阻,等微涼的手指蹭入頸間時,宣赢顫栗一下,用力睜開雙眼。
他們不期然對視,楊如晤食指蜷起,才發現手下那道紅痕,赫然是一道細微的傷疤。
大動脈處,又細又紅。
即便昏厥,宣赢感知依舊敏銳,他感覺自己經曆了一段時長極其短暫的安甯,猶如整個人泡在溫水裡,神經與身體皆為舒暢,然而不消片刻,氣溫急轉直下,他被刺骨冰冷包裹住,周圍很亂,鼻腔裡是熟悉的消毒水味,有人在他身邊頻繁走動,監護儀的報警聲在耳膜持續沖撞。
宣赢不耐煩地動了一下,想要揮散噪音,但很快他的雙臂被人按住。
這雙手溫熱,掌心細膩,動作卻有些粗魯,從上到下将他兩條手臂反複摩挲,弄的他非常難受。
宣赢微微動了下眼睛,從微弱的視線裡,看到楊如晤的視線在他的臉上,長久地、平靜地注視着他。
周遭也似乎随着這雙平靜的眼睛安定了下來,宣赢陷入短暫的昏迷,手背被針頭紮入時宣赢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次睜開了雙眼。
入目可見冰冷的天花闆死沉死沉地懸在頭頂,心率還未恢複正常,但呼吸順暢了很多,刺目的燈光照的眉宇脹痛,宣赢想擡手按一下,剛一動,被人握住了手腕。
“别動。”
楊如晤坐在病床邊,臉色冷靜平淡,本以為又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将宣赢制止,沒料到宣赢這次非常聽話,說完别動他就乖順地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