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氣罩下的那張臉蒼白的理所應當起來,楊如晤放好他的手,試着又說:“睡吧。”
宣赢不該這麼聽話,想開口讓楊如晤滾,實際上他沒付諸任何行動,隻是眼睫輕輕顫一下,慢慢地又合上了眼睛。
病房外,阮揚輕敲了下房門,等楊如晤過來,他将手機遞進,輕聲說:“沈總說打你電話沒人接。”
楊如晤摸了下衣兜,想起來手機落在了車裡,他回頭看了眼陷入昏睡的宣赢,關閉房門,接過阮揚的手機,到走廊給沈休回撥了一通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二人都在沉默,楊如晤起了幾分薄怒,面上仍是不顯:“沈休,我沒時間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沈休呼吸沉了幾下,輕笑道:“我今晚的航班,明早回到醫院,勞駕日理萬機的楊律師照看他一晚。”
楊如晤沒等沈休說完就把電話挂了,阮揚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暗道這兩位關系還挺鐵。
靜過幾秒鐘,楊如晤回頭,遞還手機:“多久了?”
阮揚接手機的動作一頓,臉上挂起職業微笑:“您跟病人是什麼關系?”
保護病人隐私是醫生的義務,楊如晤微微一笑,既沒旁敲側擊也沒為難人,道過一聲謝後便回了病房。
已是深夜,整座城市寂靜下來,室外有風,吹得燈光缥缈,晃的夜色醉人。
窗戶上反射出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寬大的病服穿在身上,愈發顯得削瘦單薄,楊如晤手指在窗台上點動了幾下,從茶幾上拿起撿回來的小灰,坐到了宣赢的病床旁邊。
如宣赢的憎恨類似,楊如晤也曾不理解為什麼趙林雁隻單獨帶走賀此勤,他記得初趙林雁在初嫁到賀家時經常會提起宣赢,那是一種作為母親的悔恨與無力,她會在夜裡痛哭,也會神思恍惚,常常把宣勤錯叫做宣赢。
在趙林雁陷入痛苦無法自拔的那段時間裡,楊如晤有過提議,詢問趙林雁要不要把宣赢一同接來,趙林雁頓時又變得慌亂,說不行,絕對不可以。
那時楊如晤尚且年輕,不知趙林雁具體過往,更無法插手長輩之間的事,隻得言語上寬慰一二。
楊如晤現在會回想起過去的片段其實很大原因都是因為宣赢,因為以前他聽過太多趙林雁的愧疚,她喋喋不休反反複複,導緻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即便在忙碌,宣赢這個名字總會在縫隙裡忽然響起。
時光的洪流推着所有人向前走,安穩的生活讓趙林雁逐漸放下另外一個兒子,她不再提及過去,也不再提及宣赢,像是真的變成了一位狠心絕情的母親,眼中隻有賀家屋檐下的這幾位,甚至偶爾楊如晤詢問一句,趙林雁笑的明媚,說人總得往前看。
病房内安靜異常,宣赢的呼吸聲也極輕,楊如晤看着面前這張蒼白的睡臉,發現事情的發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裡。
宣赢睡得并不安穩,眉宇痛苦地皺着,楊如晤猶豫幾番,擡手撩開了他額前的發絲,手指順勢一攏,卻意外蹭到了宣赢的耳垂。
楊如晤眼眸微垂,側目去看,他先是疑惑地眯了下眼,細細辨認過後,發現那竟是一顆紅痣,小米粒般大小,端端正正地懸在耳垂正中央。
宣赢皮膚白,睡着的樣子不知比往日溫順了多少倍,那顆紅痣也乖巧地綴在白皙耳垂上,兩者相得益彰,紅痣把皮膚襯的更白,皮膚把紅痣襯托的更為鮮豔,靜靜地綻放着,看久了隻覺得無論是人還是痣,都近乎妖異。
彼此肌膚的溫熱在方寸之間流動,宣赢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近在咫尺的楊如晤。
他們似乎同時忘記了距離分寸這回事,楊如晤不動,宣赢也不動。
很久之後,楊如晤說:“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繼續睡吧。”
宣赢緩緩眨了下眼睛,彷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最後隻能用眼睛來表達需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楊如晤忽然笑了起來,幾聲過後,一顆豆大的淚珠突然從眼角滑落。
漆黑的眼睫被潮濕浸透,洇在眼角那塊兒細膩的皮膚上,淚水仿佛源源不斷,從眼角持續流出,把睫毛浸的更黑也把眼睛襯的更亮。
這是楊如晤第一次看到真情實感的宣赢,不尖銳不乖戾,用一張蒼白且俊美的臉對他又哭又笑。
楊如晤依然坐在宣赢身前,連身姿都未變過,他俯視着那雙眼睛,端詳許久,擡手輕輕覆了上去。
光線霎時變暗,宣赢又被困意圍住,恍惚之際,聽見楊如晤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話。
宣赢并未合眼,從楊如晤的指縫中,他看見楊如晤目光很深沉,細看似乎還有一點淺淺的波動。
藥物的作用很快将宣赢的精神收攏,鼻腔裡消毒水的味道在逐漸淡化,被一股溫暖且自然的肌膚體溫所取代。
這種氛圍與氣息令宣赢倍感安甯,他舍不得閉眼,害怕這份不多見的安定很快消失不見,他在楊如晤的手心裡眨了幾下眼,楊如晤不為所動,他又繼續眨。
潮濕的睫毛在手心裡亂蹭,楊如晤放下手,沉默良久後,他很稱職地哄勸:“我不走。”
宣赢忽然覺得楊如晤這句話說的不合時宜了,他盯着楊如晤皺起了眉,想說你最好趕緊走。
“别瞪了,”楊如晤在他眉心一點,指腹輕柔撚動,“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