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鹭虎視眈眈,盧點雪不動如山。
“多謝廠公挂念,”盧點雪沉聲道,“隻是近期公務繁忙,又要與在場諸位共商水利興建之事,一時半會兒抽不出身,實屬抱歉。”
“哦,那我瞧盧巡按眼下甚為清閑,不如現在就随我回趟衙門,一同把事辦了吧?”
毛一鹭觑了一眼盧點雪,輕笑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
“敢問毛中丞,我蘇州府可是出了什麼大事,值得驚動您和盧巡按共同處理?”
顧老擰着眉毛問了一句。
他方才一直在觀望形勢。
毛一鹭這架勢,明顯就是直沖着盧點雪而來的。
據他先前所得到的消息,照理說這幾日毛一鹭是不該在蘇州的。
除非趙除佞給他發了急報,讓他來蘇州府找麻煩。
再結合起之前盧點雪被打斷的話,和她手上拿出來的東西,極有可能是跟閹黨有關。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讓毛一鹭把人給帶走了。
“公事公辦,閑雜人等勿要幹涉!”
毛一鹭眼皮子一掀,以一副不容拒絕的态度,徑直回絕了顧老。
顧老被這話一嗆,難以相信有人竟敢跟他如此講話,一時頗為驚異,連連咳嗽了幾聲。
林凡安見狀快步上前扶住顧老,望了一眼盧點雪,随後向毛一鹭躬身行禮,果斷決定撤退。
“多謝官爺提醒。恰好顧老身體不适,我們現在就走,不妨礙您辦事了。”
“瞧這話說的,這不是顧老的府上嘛。我怎好意思反客為主,把主人家給趕走呢?”
誰知這毛一鹭不按常理出牌,伸手一攔,擋住了林凡安和顧老的去路。
“這不,還有位客人需要顧老幫忙招待招待,順便向你們打聽些事兒?”
他話音剛落,身後又冒出來個人。
此人甫一出現,在場衆人霎時面色煞白。
盧點雪定睛一看,心也一下子涼了半截。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沈靳炳。
“别來無恙,盧巡按。”
沈靳炳面帶笑意,跨過門檻進入大廳,與盧點雪打了個招呼。
“恭迎上差,”盧點雪硬着頭皮問候道,“不知上差過來有何貴幹?”
“難道沒事就不能來顧老府上,看望看望他老人家?”
沈靳炳兀自尋了個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來,含笑道,
“想當年顧老也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既然來了蘇州府,那不得先來拜見拜見?”
“呵呵,還真是多謝上差挂念了……”
迎着錦衣衛首領的親切關照,顧老讪讪一笑,頭上的冷汗都快下來了。
“顧老這是把蘇州府的官員都聚來吃飯了?不光是盧巡按,李知府,幾個縣的知縣也全在。呦,竟然還有位何禦史,您是什麼時候從揚州來的蘇州?聖上知道嗎?”
沈靳炳巡視一圈,将滿堂賓客打量了個遍,目光在何裘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而後又移開。
最終,他的視線又落到顧老這邊。
準确說,是落在了林凡安身上。
“還有這位,瞧着有些眼熟,應該是在京裡見過的。你是何人?肯定不是蘇州府或者南直隸的官員吧?”
沈靳炳饒有興緻地開了口。
比起不知何時到達蘇州的何裘,他對這位不知名的賓客更為感興趣。
“官爺好眼力,鄙人正是茶商林凡安。”
林凡安調轉方向,朝着沈靳炳畢恭畢敬地行禮,看上去謙卑極了。
“哦,原來是我們的納稅大戶,林家鋪子的林老闆,聖上可最為喜愛喝你家的茶了。不過,在京城待了這麼久,我可沒怎麼見過閣下,說是僅有一面之緣也不為過啊——”
沈靳炳聽後恍然大悟,特意拉長語調,晃晃悠悠地拖了半天,顯然是話裡有話。
“那隻怪草民命薄,無緣多見幾次官爺了。”
對于沈靳炳的試探,林凡安一笑而過,并沒當回事兒。
他回答得甚為巧妙,可謂是滴水不漏。
“命薄嗎?”沈靳炳輕笑一聲,“這已經算是福澤深厚的吧?多少人巴不得永遠見不到我們錦衣衛呢。這要是天天見,時時見,尤其是在诏獄裡頭,到那時候,林老闆還會覺得自己命薄嗎?”
“是草民的不對,”林凡安火速改口,“這麼說草民的福氣确實是很大的。鄙人家的茶葉能得到皇上厚愛,這是多少人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
“這才對嘛,”沈靳炳滿意地點了點頭,“都說林老闆神神叨叨、玄玄乎乎的,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整得本官還以為林老闆是個什麼隐姓埋名的在逃犯人呢!瞧瞧,這不是挺圓滑挺正常一人嗎!天生做商人的一塊料!”
“多謝官爺誇獎,那草民就卻之不恭了。”
林凡安也是心大臉皮厚,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承認了。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被沈靳炳吓得面如土色,就他一個還能和沈靳炳談笑風生。
“好好好,接下來就由你來給我帶路吧。有你這個妙人在,想來待會兒也不會讓我太過煩心。”
沈靳炳撫掌而笑,目光忽地轉向還在一旁站着的盧點雪,眉梢一挑,意味深長道,
“盧巡按,怎得還站在這兒看熱鬧?趕緊随毛中丞去巡撫衙門審案子吧,毛中丞可沒我這般有耐心。你事不辦妥當,毛中丞可是要發脾氣的。”
“走,别磨蹭了,督主在京裡還等着!”
毛一鹭明顯已經不耐煩了,都未曾與沈靳炳招呼一聲,推搡着盧點雪就離開了。
然而沈靳炳仍悠閑地坐着,并沒有打算跟着毛一鹭一起走的意思。
相比于戰戰兢兢、抖如篩糠的旁人,愈發顯得沈靳炳玩世不恭。
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一隻定窯的白瓷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