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後教訓了一番後,傅誼本以為還會被舅父再訓斥一頓。
奇怪的是,嶽淵峙并沒有再提起過此事。
傅誼惴惴不安了一整日,坐立難安,活像椅子上有刺一般。
嶽淵峙實在是沒眼看,直言這種提議入世廟嗣的奏本,他是再也不會上了。
不讓聖上為難的同時,也請聖上以後也少畫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怪丢人現眼的。
此後這事便不了了之。
隻是内閣之中仍有人不死心。
禮部尚書季無憂總是若有若無地旁敲側擊。
而刑部尚書程國泰則是開門見山,見國舅爺勸不動皇上,更是每日一封奏疏,單刀直入地直接問聖上何時讓禮部準備入世宗嗣的典禮。
每遇上這種情形,傅誼就會開始裝糊塗,打馬虎眼兒。
後來他實在是被這群人擾得不堪其苦,幹脆将這些奏本交給趙除佞處理,自己偶爾也能躲個清閑。
畢竟舅父現在正忙着審閱鄉試考卷,沒工夫管他。
可謂是此時不偷懶,何時偷懶?
在新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國舅爺嶽淵峙等一衆閱卷官的辛勤工作下,定于九月九日重陽節之時放榜。
這一日,金陵城比往日更是熱鬧了幾分。
雲卷雲舒早早地出了門排隊看榜,争着要看看李執先生的得意學生——盧點雪的成績如何。
排了許久,雲舒忽地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便跑到隊頭探個究竟。
他的預感沒錯。
這是一家烤鴨鋪。
倆人折騰了半天,竟是排錯了隊。
不過來都來了,雲卷也不想空着手回去。
他讓雲卷繼續排着,自己則去尋了放榜的告示欄。
人還未靠近,遠遠的,他就聽見了有人在大聲喊話。
此次南直隸的解元,正是崇正書院出來的盧點雪!
雲舒乍一聽,激動壞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擠進人堆裡,仔細地瞧着黃榜。
确認無誤,他拔腿就往方才那個烤鴨鋪子處跑,将這個喜訊告訴了還在排隊的兄長。
二人一高興,買的東西一下子從僅需的四分之一隻鴨子,又加了些花生米什錦菜素雞鴨肝鴨心和鴨翅。
總之什麼都來點,說是待會要請盧點雪、闵老子和王月生一起來雲府吃慶功宴。
不過當事人盧點雪尚未得知自己已中了解元的消息。
此時她正坐在鹫峰寺中,同王月生一起品茶。
秦淮問舟空色相,鹫峰試茶悟禅機。
此乃鹫峰寺大雄寶殿上的對聯。
對聯旁,一直靜坐的盧點雪倒頗有幾分快要入定的模樣。
不過她對面的闵老子卻是有些坐不住。
闵汶水不時朝外面張望着,回頭見盧點雪仍是一副與世無争的模樣,不由詫異出聲:
“澄懷,當真不去看看黃榜?”
“不去。人太多,擠不過去,倒不如坐在這等等,反正總歸會知道的。”
盧點雪不緊不慢地答了話,坐得端端正正,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成績如何。
少女的面孔不算突出,五官硬直,頗為英氣,比起身旁的王月生少了幾分妩媚與矜貴,卻多了幾分堅毅與幹練。
此時她正身着男裝,頭發規規矩矩地束在冠下,露出寬闊飽滿的額頭。
望之俨然,即之也溫。【1】
闵老子久混迹于江湖之中,會一點兒觀人相面之術。
他不止一次說過,相書裡言這叫九善之首,為聰睿之兆。
難怪她盧點雪可以女扮男裝,參加童生試與鄉試而未曾被人察覺出是女兒身。
氣魄堂堂,漱冰濯雪,乍一看,當真以為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才俊。
不過,盧點雪本不叫這個名字。
起初她是沒有名的,就喚作盧二丫,家中排行老二。
她哥盧大郎,是黃山腳下一個普通農戶家的長子。
俗話說,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丢。
盧家家貧,無從緻書以觀。
迫不得已,盧母下了狠心。
她折了自己的嫁妝,當了半家的家當,好不容易托到關系,這才把自家踢天弄井的兒郎丢給去往金陵的徽商,希望大郎學做生意。
商隊回來的那天,黟縣的柿子剛挂滿枝頭。
一個個亮着紅光,映着夕陽的餘晖,染紅了一階又一階的梯田。
盧母就站在梯田上的柿子樹下往外看,望着逐漸靠近變大的人影兒,心裡十分歡喜。
然而領頭的商人神色很是不對。
那人哭喪着臉,告訴盧母一個十分沉重的消息。
他們走的那日,黃山腳下急風驟雨,很是兇險。夜裡山洪突發,堵了入山口。
留也留不得,回也回不去,他們一行人隻得硬着頭皮往外闖。
連盧大郎在内,二十餘人折了大半在山裡頭。
那孩子最終還是沒能走得出大山。
于是盧母瘋了,成了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瘋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