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咬下去,就“嘎吱嘎吱”地迸濺出許多鹵汁,可謂是軟中有韌,鮮中有甜。
午後,雲離在禅房裡誦經,雲梵則領着蔫了的傅誼回雲府念書。
雲卷雲舒跟在後頭連連寬慰,也沒能使得傅誼再重振精神。
“世子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沮喪。金陵城内周山環繞,過午最為炎熱,着實不宜在外頭跑。不如先學幾篇文章,待到溽暑之氣消了,我再邀您去夜泊秦淮,可好?”
雲梵一邊好聲說與傅誼聽,一邊吩咐雲卷雲舒将早已備好的紙筆搬到書桌上。
看來這是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傅誼冷哼一聲,賭氣不做應答,但想到臨行前自己對福安哥哥的承諾,忍了忍,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坐下。
等了半天,卻不見雲降心拿書來。
傅誼感到奇怪,試着喊了他一次,那人則溫順地應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書,書何在?”
傅誼伸手示意,雲梵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道,
“今日我們不用書,就由世子殿下說說您喜歡看的文章吧。父親曾告知于我,世子殿下似是極為不喜歡四書五經,我便想着要不就講些世子殿下喜歡的東西吧,這樣您也有興趣不是?”
“嗯,善。”
傅誼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此人的印象稍微好了些。
他思索了一會,抽出一張紙,唰唰寫了一堆。
大抵是些遊記、食譜、戲文和話本之類。
交予雲梵過目的時候,傅誼一邊偷瞄着雲梵的神色,一邊心虛地解釋了幾句,以此來證明自己也不是那麼的不學無術:
“其實我本也不是那麼讨厭四書的,若不看朱注倒也能看下去。我是覺得六經四子有解不如無解。完完全全幾句好白文,卻被訓诂講章說得零星破碎,豈不重可惜哉!”【1】
“世子殿下此言在理,我也不喜讀注。千萬人讀書,自有千萬種見解,又何必隻拘泥于那一家之言?”
聽聞此話,傅誼的眼中不由亮了亮。
話說離相先生,書是教得極好,人也健談風趣,隻是一談及到課業,那要求不可謂不嚴格。
他任太子太傅一職時,課上可是半點容不得他對聖人們胡言亂語。
沒想到先生的兒子卻是個通情達理的,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雲梵大緻掃了一眼。
平心而論,小世子的涉獵範圍還是蠻廣的,除了正經書,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将這些情況了然于心後,雲梵笑着将這紙還給傅誼:
“世子殿下不愧是生在皇家啊,這裡頭有好些書我都未曾聽過,殿下卻是信手拈來,真是好福氣。”
“哈,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傅誼翻了個白眼,随手将這紙疊了起來。
别說,他還真不想生在這皇家呢。
如若自己隻是個普通的纨绔子弟,倒也不必頭疼課業與朝堂上的那些事兒了。
雲梵連連擺手,馬上把自己推了個一幹二淨,
“還是不了吧。這福氣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起的。命貴之人得了,那叫有福分;命薄之人得了,那叫倒大黴。我觀世子根骨奇佳,命格不凡,定是前者。”
“那便奇了怪了,你一直不是長在和尚廟裡的嗎,什麼時候又跑去道觀,跟那群牛鼻子學算命去了?”
傅誼不依不饒,狐疑地盯着雲梵。
“世子殿下怕是忘了,家父先為太子太傅,儒釋道三者皆通。這相人觀面一說,父親倒是曾為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提及過一些,也仍記得太子當時頗為不悅的神色。可怪哉,世子殿下竟對此沒有半分印象,那究竟是家父老糊塗了,還是世子殿下做伴讀的時候,根本沒好好聽課?”
“嗯……這倒是個好問題,容我先想想。”
傅誼裝模做樣地咳了幾下,左手握拳,右手剛想摸本書來掩蓋下自己尴尬的神色。
不料忘了雲梵根本沒有備書的事兒,隻得讪讪收手。
“世子殿下不記得也不要緊,也用不着絞盡腦汁想半天。要不容在下為您補充一些吧,省得殿下到時候書到用時方恨少,如何?”
“行吧,你說就是了,我聽着呢。”
“好,既然世子殿下問我,這福氣給我我要不要,想必也是知道了,此福報本身就無定性。所謂福報,在某個時候是福報,在另一個時候則是痛苦。”
“所以《金剛經》第八品,佛言,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
“我也知世子殿下對一些事非常不滿,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在别人眼裡的好福報,在世子眼裡也并不如此,反之亦然。可殿下也别忘了,任何的福德福報隻有一個時期,福氣享受過了那段時日,也是空,畢竟其本身無自性。”
“可最後一句話呢,這是是什麼意思?如來既然都說了福德無定性,可為何又要說福德多?”
“殿下說這句啊。其實以我之見解,它興許并不适用于您身上。殿下是那脫籠之鹄,志不在此,想必定是不願被此句所束縛的。況且我方才所言,福報無自性,我也就不将其強加于世子身上了。”
“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呢?還不快解釋解釋。”
傅誼不滿,他最讨厭有人講東西吊着一半不講,便催促着雲梵趕緊說,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
雲梵清了清嗓子,向傅誼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所謂無自性,即不固定,非永久存在的。換言之,佛其實有一句秘密尚未說出口,那便是真正的福報即為悟道,彙大智慧而成。它已然超脫于事實,非世間一切福報所能辦到。”【2】
“所以如來說福德多,也就是在勉勵人們,這樣布施教化的結果,福德非常多。
““若複有人,于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為他人說,其福勝彼’,縱算對《金剛經》不甚了解,可隻要那所言之人因勸導,解脫了旁人的煩惱,那麼此人的福報,比布施三千大千世界七寶的福報,還要來得大。”
雲梵頓了頓,垂眸望向傅誼,那如琉璃一般溫潤的眼神就輕輕落在傅誼身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擒着一抹笑意,以至于多年以後,傅誼仍忘不掉他當時的神情語調:
“這便是我之所求,故而方才世子殿下問我這福氣給我要不要,我答不要。我的福報,就在于為殿下解惑罷了,若您的煩惱有所消減,我自是心生歡喜,非比尋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