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被雲梵那一番煞費苦心的勸學給感動住了,傅誼難得一次能安安分分地聽完一整堂課。
期間雲離不放心,生怕這小子不服氣,鬧騰半天把他的書房給拆了。
是以念經念了一半,雲離便悄悄地回了雲府,貓着身子和雲舒從門縫裡偷看。
當看到傅誼居然正襟危坐地在書桌旁,聽雲梵講解時,雲離大為震撼。
他激動地對着雲舒耳語幾句,說是教書十餘年,除了罰抄,沒見過陶王世子在椅子上安穩地坐了那麼久。
原因無他,隻因雲梵挑了篇王荊公的《遊褒禅山記》,很合傅誼的興趣。
為了方便記憶,傅誼還畫了一幅地圖,簡潔明了地标出了各個景物的位置,興沖沖地展示給雲梵看。
“不過在我畫完後再讀這篇文章,我總覺得王荊公似乎不隻是在寫景,更像是借着探洞一事引出他的觀點?”
傅誼提筆,垂首打量着自己的畫。
而後又在文章上面落了筆,于“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一句,劃了道墨線。
“世子殿下果真聰慧過人,那您可有從其中看出什麼特别之處?”
“唔,此篇文章,倒是不難看出王荊公想要變法的決心。‘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我素來最為傾佩他這類人意氣風發、矢志不移。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1】
“所以有傳言道,東坡居士那一首《題西林壁》,‘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就有暗諷王安石變法之意呢。”
“竟有此事?!”
傅誼驚得眉毛都抖了幾抖。
而雲梵便借此機會講了不少王荊公與蘇子瞻的往事,傅誼一一記下,覺得很是新奇。
“……自王荊公罷相後,就在江甯,也就是如今的金陵,鐘山定林庵内建了一座書齋,名為昭文齋。”
“鐘山?太/祖與孝慈高皇後的陵寝就是位于此處,說來我初到金陵,竟是忘了去拜祭一番。不如待我擇日祭拜先祖之時,順便去探訪一下昭文齋?”
“世子莫急。如今天氣炎熱,不妨過些時日,等降了雨再去吧。昭文齋居于鐘山半山腰處,上下一趟頗為困難。殿下若是有這個閑心,可以一試。”
說到此處,雲梵歎了口氣,語氣很是惋惜,
“荊公昔有詩名《昭文齋》:我自山中客,何緣有此名。當緣琴不鼓,人不見虧成。”
“昭文非官銜,而是琴師名。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荊公變法經年,毀多過譽,以緻世人皆忘其所為,竟令昭文齋荒落至此,着實不該啊。”
“這有什麼好歎氣的?我倒覺得這不乏為一妙事。”
傅誼忽地冒出來一句,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一則《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若有親,有友,有知己,且任尋一處,追尋往事,無旁人攪擾,清靜凝神,可與萬物之通靈。此間是非對錯,無需他人所言,你我皆知,會心一笑。”
然而等了半晌,不見雲梵來誇,對面也沒個聲音。
傅誼郁悶擡頭,尋思着自己是不是又哪裡說錯了話,卻見雲梵正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
直至看得傅誼渾身毛都快豎起來了,雲梵這才收回了目光。
他的語氣和先前沒什麼區别,可傅誼聽着就是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
“世子殿下如此伶俐,别有一番見解,着實讓我大吃一驚,這才唐突了殿下,還請恕罪。”
“無礙無礙,那我今個表現得這麼好,可有什麼獎勵?”
迎着傅誼眼巴巴的目光,雲梵微笑颔首,
“我已讓雲卷去買了烤鴨鹵鴨肝鹵鴨心,順帶着捎點兒甜食回來。藍老大糖芋苗,白下元宵鋪的桂花蓮子赤豆元宵,世子殿下可要嘗嘗?”
“好,我全都要,别忘了還要煮上一鍋菊花腦蛋湯,我要泡飯吃。”
“好,都行。”
随後傅興沖沖地離開了書房,去找雲卷要吃的了。
雲梵盯着他的身影,複又陷入沉思。
雲舒從一旁走出,瞧瞧逐漸遠去的傅誼,又瞧瞧公子,感歎道“
“世子殿下活潑通透,是個難得一見的妙人兒,卻生在紫禁城内帝王家。哎,如此不合時宜,也不知是福是禍……”
“是福是禍躲不掉,”雲梵淡淡回道,“時也,命也。大道無常,且看他有怎般的造化了。”
“對了,記得書信一封,喊闵老子趕緊回來。小殿下這幾日偏要去桃葉渡尋他讨盞茶喝,說是喝不到勢不罷休,别讓世子等急了。”
似是想起了什麼事兒,雲梵對雲舒囑托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