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亂得徹底,沈惟一在門口站了好久都不見沈沛白回來,轉身回屋子裡收拾房間,地上紙契亂糟糟的混在一起,分不清都是幹什麼的,好在房間紙張少,容易整理。但書房亂得一塌糊塗,福伯叫人來一起整理都耗費不少時間,今晚書房算是别想用了。
地上紛飛的廢紙過多,沈惟一蹲地上撿着撿着,心頭忽然泛起酸楚。這些紙都經由哥哥看過拿過,部分批注過,少數還蓋有印章,沈惟一拿起其中一份較新的細看,是關乎良田回租需要賠付的違約銀兩草拟紙契,還沒來得及銷毀,便被沈惟一弄亂。
沈惟一低頭抹眼淚,認出這是那三千畝地。沈家所有良田都租賃出去,根本沒有閑地,他哥這是自己花錢把那些地再租回來,為了方便三千畝連貫,還租了鄰地一并給他,三千畝地,就這麼給他玩了。
福伯不動聲色抽走那張紙契,拍拍沈惟一肩膀,安慰道:“惟一啊,喜歡不一定非得嫁娶,哥哥很小的時候就不會愛人了,這麼些年都沒想過成親之事,你别逼他了。”
沈惟一仰頭,眼睛紅紅的看着福伯,可憐道:“為什麼不會愛人呢?這不需要人教啊,勇敢地把愛說出來才需要教。”
福伯苦澀一笑,看着手上那張三千畝地的紙契草拟廢紙,歎息着,叫其他人都出去,才告訴沈惟一:“哥哥小時候認識過不太好的人,對待情感很是抵觸,你就是說上一千遍一萬遍的喜歡,恐怕他也不敢相信。”
沈惟一捂臉嗚咽道:“可是福伯,我喜歡我哥,我真的喜歡,比誰都要喜歡……沒人能比我更喜歡……”
福伯心生不忍,想給沈惟一支招,隻是畢竟沈惟一年紀小,又是情窦初開芳華正好的年紀,假使現在真的能讓沈沛白答應娶他,若是日後變心了呢?
他們兩人相差九歲,還同為男子,沈沛白腿腳不便,如若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終遇良人,結局卻是比他年輕太多的沈惟一變心想另娶他人,那時他該怎麼辦?
這場婚事,别說沈沛白不願,就是福伯也擔憂日後突生變故。估摸着算了一下,自己能在沈家做事的日子最多不過十年,十年之後自己幹不動了,這場婚事再和離,到時誰來照顧沈沛白呢?
福伯心疼沈惟一,更心疼沈沛白,權衡之下,也隻能委婉道:“愛情或是友情,都不如親情牢固,愛慕之心瞬息萬變,唯有親情能讓懿懿信任。”他撫着少年青絲,最後提醒道:“如若有人能至死不渝地隻喜歡一人,從一而終,始終堅定,被拒絕一千次一萬次還能做到不離不棄……我想,懿懿會學着愛人的。”
沈惟一揚起頭顱,唇角都委屈巴巴的,他真的喜歡他哥啊,怎麼哥哥不信,福伯也不信。
眼見書房收拾了大半,左右今晚收拾不好,福伯撐着膝蓋起身,偏頭望向漆黑的夜,道:“惟一啊,如果無法保證愛到白頭,就适可而止,各奔前程,各赴餘生吧。”
“我不要适可而止。”沈惟一道,“我要我哥。”
福伯走出書房,看看夜色,再回頭看看沈惟一,心疼道:“家裡這會兒有客,想必沛白會留客人一同用飯,惟一過去一起吃還是給你送來房間吃?”
沈惟一再次抹着眼睛,站起身來,委屈道:“我哥不讓我出房門。”
晚飯後左等右等,聽說哥哥送走客人後去了阿爹書房忙碌,沈惟一幹脆沐浴後躺下等,手不自覺摸上暗格,拉出最邊緣找出紙契的那一格,裡面還剩下幾張不重要的紙契和一隻布老虎。悲傷再次湧上心頭,好不容易找到紙契證實自己身份的喜悅還來不及跟好友分享,就先被突然燒毀的意外打擊。
為什麼要燒呢?哥哥怕他真去報官嗎?
怎麼可能呢?大牢晚上那麼冷,孤獨無依,暗不見天,怎麼可能真去報官讓官老爺把哥哥抓進去,除非自己瘋了。
那張紙契怎麼随随便便就放在這裡呢?自己小時候那麼喜歡亂翻,萬一不小心撕了怎麼辦?怎麼能放在這麼意想不到的地方,害他好一頓找,本以為這麼重要的東西應該放在書房最隐秘的位置,起碼得跟印章放一起吧?難道童養夫紙契遠比不上印章重要嗎?
放這裡,哥哥倒是真放心,壓根不覺得自己會亂翻,自己最喜歡亂翻了啊,隻要是哥哥的東西,都喜歡一點點地翻上一遍,一點點看上一遍,但凡跟哥哥沾邊的,自己便要滲透進去,橫豎都要插一腳,以此彰顯自己與哥哥與衆不同無法分離的關系。他是到了十二歲,才明白他對他哥這叫占有欲。
可是哥哥對他的占有欲好像沒有。
他要與朋友出去玩,隻要不是危險的地方,哥哥都應許,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哥哥要與朋友外出遊玩,他肯定死皮白賴要黏着一起去。
朋友……他突然意識到,哥哥沒有朋友。
他哥的生活不是沈家就是他,都沒有自己的時間與空間,而燒紙契時,哥哥松手的動作像是厭倦了這場鬧劇,不是怕被報官抓起來,而是想終止不合理的一切。沈惟一驚覺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怨婦,像不折不扣的瘋子。
難怪哥哥不想娶他。
可他不是被氣狠了嗎?心心念念想嫁給他哥,誰知道他們本就有婚約在身,但是哥哥非得瞞着他,可氣!
沈惟一拉出離自己最近的暗格,裡面藏有從他哥腦袋上拔下來的白發,沈惟一從自己腦袋上也揪一根下來,與那根白發纏在一起放回暗格繼續藏好,這叫“結發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