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你是鬼,鬼物不被天地所容,承天榜比試人滿為患,若你現身,所有人的矛頭都會指向你。到那時,我怕我沒有心力能護住你。何況,我相信,我有足夠的能力,親手打敗他。”
璃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選擇把所有情緒吞了回去。她垂着頭,嘴唇嗫嚅,鼻尖一酸,淚水順着鼻梁滑落,她甚至沒想去擦。
她有些不甘心。
璃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看向時幼:
“我本以為在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誰能讓我覺得活着是件有意義的事。但從今日起,我,我确實想換個活法。”
璃的話聲漸低,用顫抖的手,撫上自己剛剛複原的後額:“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站在你身旁,助你殺敵。”
“可你知不知道,作為你的朋友,我若什麼都不做,我以後連直視你的勇氣都沒有!”
時幼看着這樣的璃,忽然笑了:“我從沒想讓你為我做什麼。你能為自己而活,對我而言,就已是最好的答案。”
璃的眼眶依舊紅着,鼻尖還有點濕潤,她吸了一下鼻涕,茫然地看着時幼。
“為自己而活……”
璃輕輕重複着這句話,仿佛那些字眼在她的舌尖滾動了一圈,最終落進了她的心裡。
璃下意識地用手抹了一把臉,沒有出聲,隻是點了點頭。
時幼實在不想讓她再受什麼打擊,語氣微微放輕:“璃,如果你真的想幫我,那你好好想想,你先前在這裡生活了一年,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戴白玉面具的男人,出現在這裡?”
璃先是一愣,緊接着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在努力回憶。
她抿着唇,低頭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腿,聲音帶着幾分憤怒:“他就是那天殺的!是他殺了時奕!”
時幼點頭。
璃繼續回想,額頭上隐隐冒出些汗珠,臉上的怒意慢慢平息下來,卻帶着些茫然和懊惱,撓頭苦笑道:“沒有,我沒見過。”
時幼歎了口氣,語氣輕輕的:“算了,沒關系。”
就在這時,璃似乎想起了什麼,語速一下子快了起來:“等等!我想起來了!有一封信!”
說完,璃幾乎是跳起來,轉身跑向後屋。
後屋門梁,懸着時幼從前挂的風鈴,叮叮作響,聲調微弱如嗚咽,仿佛在訴說這裡曾經的安甯。
那是曾屬于時幼的房間。
時幼看着那風鈴,内心百感交集。
沒過多久,璃從屋内跑到時幼身前,遞出一封信。
一枚竹葉印記覆在信封正中,像是用朱紅色印泥蓋上去的。
璃彎腰湊近時幼:“這封信,璃拆開看過,可璃一個字也看不懂!但時幼,你肯定行。”
時幼沒有說話,可心卻跳得極快。她迅速打開信封,内裡紙面細密,摸上去微涼。
展開的瞬間,時幼的目光,凝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之上,手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難怪璃看不懂。
這不是普通的文字。
這是皎原國的雪語。
皎原國,一片被冰雪封鎖的極北之地,千裡冰原上僅存的一塊綠洲。百餘名修行者生活在那裡,自立國度,名為皎原。
其語言以聖流為墨,書寫在霜薄如蟬翼的雪紙上,外族人即便窺其形,亦難解其意。
而時幼之所以能看懂,原因也很簡單。
皎原國,正是雲傾散人的母國。
璃看着那信,急切地問:“怎麼樣?你能看懂嗎?”
時幼指尖摩挲着信紙,低聲道:“我能。”
“你快讀給我聽聽,裡面都說了什麼!”
時幼忍住眸中的波濤,展開信紙,聲音緩緩而出——
“幼兒啟:
天命難違,我承之,亦負之。
三日前,我于竹林修行之時,聖瞳自發亮起,竟映出未來之景。
景中你解開玄霁王封印,自此,沉寂五百年的兇煞,重現天地。
城池化為廢墟,蒼生流離,生無可依。而你,竟與于屍河血海中,與玄霁王成婚,婚衣如火,白骨為席,你們二人,纏綿不已。
那場景詭異至極,燒灼我心。我自幼蒙修行機緣,肩有天命。但見此劫将至,心志敗亂。深夜之中,我再三遲疑,終究決心,親手終結你的性命,以換蒼生太平。
昨日,我見你墜入懸崖,心生動搖,可一念既出,再無回首之機。蒼生與弟子,我終究隻能取其一。為師究竟何錯何對?隻餘彷徨,難與人說。你與時奕于我,不隻是弟子,更勝骨肉之親。可天命之所指,便是滅世之災,而我,竟無能為力。
今日晨時,我察覺體内氣息紊亂,修行破損已久,餘命恐難久矣。既已罪孽深重,不如以此殘命,随你們姐弟一道,前往另一世相遇。縱為孤魂野鬼,也願與你們同行。
若有來生,我願為一凡人,終日耕讀,糊塗一生,不聞修行、不見天命。那樣,我便能護你們周全,無需愧悔。師徒一場,我罪孽深重,唯留此信,寄托忏悔。
雲傾,絕筆。”
信上,有幾處墨點深重,顯然寫信之人一度停筆,思緒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