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幼讀至末行,聲音漸輕。
時幼覺得難以置信。
璃也覺得難以置信。
璃又驚又疑,脫口而出:“你、你以後會和王……成婚?!”
時幼卻根本沒在意這一句。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信的最後幾行。
這幾行字,時幼來回細看數遍,生怕錯漏任何一個字,反複确認每一個細節,每一處筆鋒的停頓,甚至連墨點都不放過。
待看到第十一遍時,那幾行字已在她眼裡變成了一團陌生的符号,橫豎撇捺全都不對勁,她強迫自己,用指尖描摹信紙上的筆迹,心裡默念着每一個字的音,直到每一個字,重新回歸它該有的含義,她這才确認,自己的确沒有讀錯任何一個字。
時幼握着信的手,漸漸收緊,那股不知是悲是怆的情緒,悄然侵襲。
雲傾散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天命?
世事因果,如今看來竟荒謬至此。
是他,殺死時奕,又将刀鋒轉向自己。
是他,将自己逼下百鬼山的懸崖,結果意外解開了玄霁王的封印。
如若雲傾散人所看到的天命,皆為真實,玄霁王封印的解除,乃天下大亂的開端,這即将到來的劫難,将由她與玄霁王聯手掀開……
那這些因果,又是因誰而起?
答案顯而易見,卻又荒謬至極。
而在信的最後幾行,雲傾散人那句“修行破損已久,餘命恐難久矣”,更是令時幼覺得無法接受。
雲傾散人,你憑什麼,敢死得這麼容易?
過去的整整一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親手打倒雲傾散人,将他的孤傲撕得粉碎。
可如今寥寥幾句,雲傾散人便輕描淡寫地交代自己命不久矣。這就是結局?若這便是勝了,那這又算什麼勝利?
時幼的手,不自覺顫抖了一瞬,信紙悠悠地飄下,最終落在地上的一片雨漬中。
水痕迅速暈染,滲進紙邊,墨迹開始渙散。原本凝實的字形,輕輕化開,最終模糊成再無人可辨的痕迹。
時幼低頭看了一眼,沒有蹲下去,隻是那麼看着,目光淡得近乎冷漠。
片刻後,她擡起頭,目光落在璃的臉上,聲音平緩,毫無起伏:“你覺得他做得對嗎。”
璃脫口而出:“蒼生的命是命,你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與時奕,難道不也是這蒼生的一部分麼!?”
時幼颔首,又問:“如果是你,會允許他就這麼死去嗎?”
“我自然不允許!”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不允許。”
時幼說完,蹲下,撿起那張已經濕透的信紙。
她指尖稍稍用力,紙張便發出裂響。
第一下,她撕得很慢。然後一遍又一遍,将信紙撕成更小的碎屑。
碎屑落下,重新散在那片水漬中。
時幼站直身,腳下的靴尖踩在那片濕漉漉的墨痕上,沒有多停留,轉身往外走。
“我要去個地方。”時幼道。
“好,那璃陪你一起。”璃看着時幼的背影,沒有遲疑。
時幼沒再多說。她的眼前,是密密匝匝的竹林。
竹林之上,隐約可見一座黑色的塔尖。
時幼望着那塔尖,從背上緩慢抽出無歸,将刀背對準璃:“抱住。”
璃不明白時幼這是何意,但時幼所做的一切,定有她的道理。
所以璃立刻伸手,抱緊了無歸的刀身。
在那一瞬,無歸刀身那豎立的骨刺開始塌陷,變得柔韌,平滑。
還未等璃回神,那些白色的骨刺,仿佛活物一般,一條條纏繞住璃的身體,沒有留下絲毫空隙,将璃與這刀一起,化作一個不可被撼動的整體。
在确認璃已被無歸牢牢鎖住之後,時幼弓起身體,彎膝,腳尖扣地,開始凝魂。
黑色的鬼氣,順着她的腳底逐漸攀升至小腿。
鬼氣初時輕盈,随後愈發濃重,濃到如同墨汁傾倒,猶如風暴前的海潮。
雨依然在下。
可風卻停了,竹林也不再晃動。四周的一切,都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
可僅僅是一瞬而已。
下一瞬,時幼緊握無歸,身體猛然彈起,如離弦之箭沖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