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透過發縫盯着她,戒備而疑惑:“什麼條件?”
時幼伸手,輕輕撥開那垂落的長發,将璃的臉從發簾中釋放出來:“你這張臉,不該被這些頭發藏住。如若想要我幫你,你必須答應我——好好打扮自己。”
璃聽着這番話,内心似是遭了一記重錘。她雙手無措地垂在膝邊,指尖發抖不已。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長發像帷幕般遮住了臉,讓時幼隻能看見一縷鼻尖和微微顫抖的嘴唇:
“我對不起王……”璃她聲音低啞,像被什麼壓住了喉嚨,斷斷續續地開口,“王替我們打造了一個神無法觸及的世界,将我們保護得那麼好……可我卻跑了出來,浪費了王的庇護!”
璃的肩膀開始抽動,像是壓抑已久的委屈終于決堤,淚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很快洇濕了衣袖。
“我,我,是我不懂事,我不該離開……千風大人曾說,鬼離了百鬼山,便再也無處容身,我一直以為這是騙局,沒想到……”
時幼歎了口氣,她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哭成這樣。她看着璃,看着她哭得這般放肆,心裡竟生出幾分不忍。
她想,若是她,也許也會這樣哭吧。
畢竟,有些委屈,是憋不住的。
時幼半蹲下身,視線與璃平齊,擡手,輕輕拍了拍璃的背,溫聲道:“那你這是答應我了,還是沒答應?”
璃哽咽着點了點頭,聲音斷斷續續:“答應,我答應你,可是……你怎麼會認識王,王不是被封印了麼……”
時幼想了一會,可她也說不清,到底是如何與玄霁王相識的。可她并不打算隐瞞,也不願搪塞:“我因為某種機緣巧合,在瀕死之際,誤打誤撞,解開了他的封印。”
璃瞪大眼睛,唇瓣顫抖,卻無法發出聲音。
人人皆仰聖瞳修行,可這人竟不需要。而王被封印五百載,無人可破,偏她一句“誤打誤撞”,雲淡風輕地解開了。
誤打誤撞?那是玄霁王啊!
這位時幼,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璃是真的懵了,甚至有些手足無措,隻能呆呆看着時幼。
那一瞬,璃分明看到,時幼整個人,都在發着光。
尤其是時幼那雙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
璃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清明、堅定,無半分渾濁。擁有這樣眼睛的人,所說的每一個字,字字皆如星火,讓璃原本黑暗濃稠的世界,不再沉寂無光。
可時幼,似乎并未注意到璃内心的複雜情緒。她轉身,腳步停在東牆角的木櫃前,伸手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隻銅制的發簪。
那簪子自然不是什麼華貴之物,上面綴的,隻是一朵常見的野菊。
朵小,花瓣薄,微黃中透出淡綠,不媚不嬌,時幼覺得,這很适合璃。
時幼用木梳替璃分發,将簪子插入髻中。随後她牽起璃,在竹屋的東側銅鏡前停下。
璃的目光落在銅鏡之上。
鏡中的她,盡管衣衫并不華麗,淺紫的布料已經顯出些許舊色,可依舊美麗,如同一具精雕細琢的瓷人。
那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璃看着這樣的臉,不自覺發怵,似是想起了很多讓她恐懼的過去。
她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要出聲,可那聲音被卡在了喉嚨深處,化為一聲微弱的哽咽。
這張臉,曾是她的驕傲,也曾是她最大的恥辱。
她想起自己被挖了聖瞳逃命時,被人拖進暗巷,有人将她關進昏黃的房間,來往的人卻總是絡繹不絕,一道又一道的腳步聲,在金色屏風後絡繹。
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又來了。她的臉,成了那些人熱烈談論的話題,而她,卻隻能蜷縮在角落裡,緊緊抱着自己。
就在此刻,一隻手,輕輕搭在了璃的肩上。
這份觸感,是暖的,是真實的,像一束光。
璃循着那光擡眸,時幼的笑容,幹淨得如同晨曦。
身上的寒意,與肩上的溫暖交織,璃一時間不知該縮回身子,還是去試着靠近。
最終,璃看了看時幼,又看向鏡中的自己,心底,忽然多了些說不清的勇氣。
過去種種,似乎也不再那麼可怕了。
璃的眼神中,那層覆蓋已久的霜,似乎被什麼溫熱的東西融化了。像是習慣蜷縮着的刺猬,終于探出了柔軟的鼻尖。
時幼自然看出璃眼神的變化,心裡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說出早已醞釀好的話語:
“你的聖瞳雖然被奪走,但我的陰陽眼,可以化虛為實。理論上,我可以替你,再造一個聖瞳。”
璃瞳孔驟然收縮,幾根發絲在空中亂舞:“你莫非是老天爺?連,連這種事,你都能做到?”
時幼道:“有人告訴過我,隻要我足夠相信,那麼,我便能将心中所想,化作真實。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看着現在的你,我莫名相信,我可以,幫助到你。”
璃呼吸急促,像是在壓抑着什麼洶湧的情緒。片刻後,她緩慢将發絲撥開,露出後額的凹坑。
這個凹坑,見證了她的苦難,亦是她失去聖瞳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