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在技,剩下的一成,在心。”
千風話音未落,秋風拂過,草葉紛飛,陽光穿過枝葉灑落在兩人之間,映出一片金黃的光斑。
時幼輕輕點了點頭,指尖輕觸刀柄,手掌有些涼:“九成……足夠了。”
“我自會将九成,變為十成。”
天光像被浸濕的綢緞,将那刻滿死亡印記的草坪,映出秋天特有的金黃。每有樹葉被風卷起、跌落,最後無聲地躺在地上。日影西沉,光線逐漸褪去,草坪被暮色籠罩,葉片靜靜躺在地上,等待着被人遺忘。
時幼背着無歸,穿過長長的回廊,在一座高聳的涼台上,找到了玄霁王。他靠着石欄,目光遙望天邊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晖,背影被拉得極長。
她看着他的背影,終究鼓起勇氣,向玄霁王求了一件事。
……
……
翌日,天尚未明。
清晨的鬼極殿一片寂靜,四周被薄薄的霧氣籠罩。
時幼醒來得比往日更早,她撥開簾幔,窗外天光昏暗,依稀能聽見遠處鬼奴清掃庭院的沙沙聲。
她點燈,坐在銅鏡前,緩緩梳理着散亂的發絲。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用心打理過自己。
銅鏡中的她,眉目間透着一絲倦意,但那雙眼睛,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她将一頭長發挽起,高高束于頭頂,用一根暗紅色緞帶紮緊,隻留下鬓邊兩縷發絲,顯得幹練利落。
時幼認真挑了挑,終換上一套修身短袍,墨黑為底,繡着極細的金線雲紋,袖口略窄,方便行動。下身是一條裁剪利落的護腿褲,裹着長靴,靴面上嵌着兩顆細小的銀扣,隐約透着光。
她站在鏡前,側身端詳着自己的模樣,提起無歸,将其背在身後,輕輕點頭,似乎終于滿意。
“倒是費心。”玄霁王的聲音,意外地自她身後響起,“平日見本王,随便得連頭發都懶得梳,如今要去見你那師父,反倒認真起來了。”
時幼怔了一下,轉身望去,才發現玄霁王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她的床榻上,長身半倚,頭枕着手臂,目光懶散地掃過她的裝束,帶着幾分說不清的粘稠。
一縷青煙自銅爐中袅袅升起,浮動在兩人之間,将玄霁王的視線,若隐若現地籠在煙氣中。
時幼看着他,并未理會這帶刺的調侃,隻是輕聲道:“我已準備好,可以出發了。”
玄霁王低低啧了一聲,似乎連話語都懶得多說,輕擡食指,向前一點。
空氣像被撥動的水面,發出輕微的顫音,一圈圈漣漪從他指尖擴散開來。
那一瞬,空氣像是被什麼力量強行拉開,中心處出現一道細細的裂縫,窄得僅能容下一絲光線透過。
但很快,這裂縫開始延展,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從上下兩端用力掰開,最終漸漸勾勒出一座拱門形狀,仿佛能通向另一片未知的天地。
“既不讓本王随行,看來你确實有許多話,需單獨告知于他。”玄霁王聲音冷淡,尾音微揚。
時幼回望他一眼:“雲傾散人自以為我已魂歸九泉,今朝不過是要告知他,我還活着,且會在承天榜比試之時,奪他性命。”
她話語平靜,似随口道來,卻藏着鋒銳:“他會知道,今生之債,當以命償。”
說罷,時幼朝他微微颔首,沒再猶豫,身背無歸,步入那扇光門。
時幼的身影沒入門内,金光倏然一閃,拱門便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悄然消失,連帶着時幼一起,仿佛從未出現在這裡過。
玄霁王仍半倚在床榻之上,目光在時幼消失的地方停留片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喉間似有話語未出口。
最終,他微微動了動身子,倒回淺色絲緞的軟枕上。
枕間,萦繞着一股特别的香氣,不甜膩,也不濃烈,像雨後新剝的橙皮帶着絲絲苦澀,又夾雜着清冽,既幹淨,又帶着暖意。
那是她的味道,淡到幾不可聞,卻總能讓人輕易記住。
玄霁王阖上眼,任由那種香氣将自己包裹。
他平日裡厭惡一切浮華柔軟的味道,但此刻,他竟覺得香氣有些好聞,甚至有些不舍得散去。
“自作聰明。”他語氣含糊,不知是在嘲笑她要見雲傾散人的決定,還是在諷刺她不讓他随行的愚鈍。
說罷,玄霁王枕着那餘香,似是有些倦了。
……
……
竹林深處,雨絲如霧。
幾隻松鼠在竹影間攀爬,令竹林晃動不已。一隻灰兔從竹林中探出頭來,低頭嗅了嗅,随後小心翼翼地躍到草叢間,開始啃食一片落葉。
忽然,空中浮現出一道極細的金線,仿佛有份用一根絲線劃破霧氣,将天地分開了一角。
那線先如雨絲般懸在空中,細而平直。随即,它開始延展,最終形成一道高大的拱門。
松鼠停下了攀爬,兔子僵在原地,耳朵直立,警覺地看着那光門。一瞬的沉寂後,松鼠蓦然跳躍,迅速逃入更高的竹葉間。灰兔也猛然轉身,一頭紮進了灌木叢,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幼從光門中緩步走出,腳下踩着青石路,雨絲順着竹葉滴落,落在她的肩頭。身後的光緩慢隐去,像潮水般退散,竹林重新歸于一片安靜,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腳下,是曾無數次走過的竹林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