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幼走近了些,目光落在白鶴喙中那兩份卷軸上。
卷軸表面的深青色綢緞上,依稀可見金線勾勒出的名字。
一份繡着“玄霁王”,另一份則繡着“時幼”。
她尚未來得及叫來玄霁王,便感受到清冷的雪松氣飄來,鑽入她的鼻腔。
不知何時,玄霁王已悄然出現在她身旁,擡手間,直接從白鶴喙中,大手一揮,取下屬于他的那一份卷軸。
金線從卷軸上滑落,玄霁王展開卷軸,目光落下,面上卻不見任何表情。
但時幼總覺得,空氣中的雪松氣息似乎比方才更加冷冽,連帶着他的神情,也透出幾分壓抑的不悅。
時幼不欲多問,取下自己的那份卷軸,展開,瞪大眼睛。
“緻天下修行者:
自承天榜創立以來,本人觀世間修行者之聖瞳光芒,憑光芒強弱,判其高低,榜單因而公允。然而,近日吾以聖瞳再觀,異象橫生,不可忽視。
如今天下修行者五千零八人,或有修行者棄聖瞳之修,另辟蹊徑,光芒不顯而修為驟進;或隐匿于世,光雖暗淡而實力深不可測。舊法之下,榜單之公正已失,若再等五年,承天榜将淪為笑柄,此為本人生平未預料之事。
是故,廢去舊榜,再立新規。
明年今日,天昭國武道司,将開宮迎衆,凡修行者皆可以力證道。屆時,承天榜再立,實力為憑。”
卷尾,一行金線繡成的落款,遒勁而古拙:
“道陵子親筆。”
時幼看着卷軸上,“世間修行者五千零八人”幾個字,眼神微動,指腹輕輕摩挲着卷軸綢緞,冰涼的觸感順着字迹滲入心底。
明年今日。
短短一年,卻足以改變整個修行界的格局。而卷軸中那句“或有修行者棄聖瞳之修,另辟蹊徑,光芒不顯而修為驟進”,莫非……是在指她嗎?
時幼将卷軸緩緩卷起,擡眼望向玄霁王。
玄霁王橫空出世之時,承天榜将他的名字,列在榜首。可玄霁王并未将其視作榮耀,反而視作恥辱,将榜上百人誅盡,又屠殺了三千修士,血洗修行界。
而那時,道陵子正巧避世不出,不知身處何處,這才僥幸避開殺紅眼的玄霁王。
道陵子避世,是機緣還是心機,無人可言。但時幼可以确認,道陵子絕無可能再請玄霁王赴榜。因此,玄霁王那份卷軸中的内容,其言必指其他。
時幼看向玄霁王,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都沒問出口。
因為玄霁王正擡手,将他手中的卷軸,用力一捏。
卷軸發出一聲利落的“沙沙”聲。
玄霁王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白鶴身上。神情雖不見波瀾,隻是那一雙狹長的眼微微眯起,周身的冷意仿佛更濃了幾分。
玄霁王轉身朝白鶴走去。
白鶴依舊靜立在原地,長喙緊閉,目光看似平靜,卻随着玄霁王的靠近而微微躲閃。
玄霁王停在白鶴面前,将卷軸舉到它眼前,緩慢張開五指。
下一瞬,垂落的卷軸,竟無聲無息地燃燒起來。
火焰如同黑色的水波,從卷軸的邊緣向内蔓延,将那綢緞吞噬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一縷灰燼,随風散去。
玄霁王語氣平靜,像在談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但每一個字都壓得白鶴喘不過氣:“回去告訴那道陵子,如若他真那麼想死,大可親自來找本王。”
他頓了頓,目光微冷:“他活了那麼久,本王不介意,親手替他送終。”
白鶴眼神仍保持着平靜,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了顫,羽毛微微炸開,翅膀撲騰了幾下,似是終于壓不住内心的恐懼,猛然轉身飛起。
它振翅而去,金光一閃,倉皇消失在天際。
時幼眼中帶着幾分猶豫,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的那份卷軸上,究竟寫了什麼,讓你這般生氣?”
玄霁王聞聲,緩緩轉頭,語氣淡漠得不帶半點波瀾:
“你,不是想做承天榜第一麼。”
“與其浪費時間,問本王這些無用的問題,不如抓緊時間,修行。”
話音落下,他再沒有多看時幼一眼,身影眨眼間便已消失在原地,連雪松的氣息都漸漸淡去。
時幼愣在原地,握着卷軸的手,忍不住用力。
千風一直站在不遠處,像是感受到了時幼情緒的微妙變化,遲疑了一瞬,走到時幼身旁站定,靜靜地看着她:“王……就是這樣的。”
時幼擡眼看向他,千風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語氣也聽不出情緒:“王本來便是這樣的人。至于先前的……溫柔,屬下從未見過。”
話到此處,他便不再言語,隻是站在原地,垂下眼簾,顯得恭謹而沉默。
時幼聽着“溫柔”二字,整個人一怔。
溫……柔?
他先前哪裡溫柔?
她低下頭,眉眼掩在長睫投下的陰影中,腦海中浮現出那些回憶。
初見時,他救了她,甚至親手用濕漉漉的帛巾,為她擦去臉上的血迹。
他睡得香甜時,會不自覺将她攬入懷中,像貓一般将頭埋在她的發間。
還有那隻龍形糖人,他遞過來時,雖語氣冷淡,卻已然是她人生中不多的溫情之一。
的确,是溫柔的。
時幼唇瓣微微顫動,目光擡起,落在鬼極殿的穹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