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是熟悉的竹屋。
青瓦帶着一層濕潤的黛色,竹簾半卷,隐約可見屋内的陳設未曾改變。竹屋在雨霧中若隐若現,輪廓熟悉得讓她一時恍惚。
時幼仿佛看見,時奕在竹屋前修行,身上的聖流如同一條條耀眼的光帶,沿着他的經絡遊走,宛如一件流光溢彩的戰甲。
而她呢?她隻是站在一旁,踢着腳下的落葉,偶爾用手指戳一戳他的肩膀:“阿奕,你就不能停一會兒,陪我玩一局?”
時奕總是皺眉:“阿姐,師傅說了——”
“好啦,陪我去竹林抓兔子吧,不然,我就隔一會打擾你一次。”時幼伸手戳戳他的臉。
那時候,時幼總以為少年會生氣,可每次,時奕都隻是無奈地歎口氣,然後站起來,拍拍膝上的塵土:“就一會兒。”
一般這時,屋内總會傳來雲傾散人嚴肅的聲音:“阿幼,修行不是兒戲,你又在帶壞阿奕了。”
回憶像水波一樣褪去,那些熟悉的身影,都消失了。
竹屋前沒有人,隻有雨,和空曠的竹林。
濕潤的雨滴貼在臉上,那種涼意讓她清醒。
然而,屋頂一縷突兀升起的炊煙,打破了那份清醒。
煙氣在雨中綿延,似要消散,卻又不疾不徐地升騰,顯然,這是剛剛燃起的火。
時幼眉間隐約透出一絲警覺。
竹屋裡有人。
時幼悄無聲息地後退幾步,避開了正對屋門的視線,轉而緩緩繞到一旁。
她屏息斂氣,将步伐隐匿在雨聲中。每一步都精準而小心,連腳下的落葉都未被踩碎。
繞過竹屋的一角,她的視線被一塊黑色的石碑吸引。
碑體上流淌着水珠,被雨水沖刷得光潔如鏡。周圍的青苔像是一層綠毯,爬滿了碑座,顯得荒涼而安靜。
時幼走近一步,看清了石碑上刻着的字,雙瞳微縮:
“時奕之墓。”
四個字簡單直白,卻重重壓在她的心頭。石碑下方,刻着一行細小的訃文:
“少年意氣,常願孤勇。未競大道,歸兮故裡。”
鮮活的時奕,成了一座小小的碑。
這簡短的訃文,像是在對她示威,輕描淡寫地總結了時奕的一生,仿佛他的努力、夢想、意氣風發,最終不過是一場滑稽而荒唐的鬧劇。
時幼的目光死死釘在這行文字上,無法挪開。
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胸中一簇火苗被點燃,逐漸燎原,化作滔天殺意直沖腦海,燃燒着她的理智。
時幼咬緊牙關,努力平複呼吸的節奏,可手腕的顫抖愈發劇烈。無歸亦輕輕顫動着,像是感應到了她的殺意。
她猛地擡起另一隻手,狠狠按住顫抖的手腕,像是在用力将自己拉回現實,硬生生将那團燃燒的殺意,壓進深不可見的暗處。
石碑前,雨聲滴答。
時幼咬着牙,擡起頭,眼眶依舊濕潤,目光卻變得冷如冰霜。遠處竹屋中飄出的炊煙,像一隻挑釁的手指,嘲笑着她的憤怒。
殺意未散,怒火未熄,而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盡管這一天,已經離得不是太遠。
時幼緩了緩呼吸,忍住翻湧的情緒,繼續環繞竹屋屏息而行。
透過竹窗的一線縫隙,她微微偏頭,試圖窺探屋内的情形。
屋内有火光在跳動,竈台上的鐵鍋正冒着熱氣,屋内昏暗的光線,讓她看不真切。
但時幼分明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背影,正站在竈台前緩緩攪動湯水。
是他嗎?
時幼手指貼在窗框上,咀嚼着這道背影。
不對勁。
仔細看去,那道背影,長發如瀑,漆黑得如同一塊浸透了夜色的綢緞,從頭頂垂到腳踝,密密麻麻地覆蓋着全身。
雨聲掩蓋了許多聲音,但時幼還是隐約聽見,那人似是心情很好,攪動湯水的同時,口中還在哼着曲子,旋律斷斷續續:
“時奕……歸兮……何處尋……”
時幼忍不住向前探身,想再聽得清楚些,直至終于聽清了那人的聲音——
這分明是個女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