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頁嘩嘩作響,時幼一頁頁翻過,直到最後一頁,依然沒有找到任何記載。
但在最後幾行文字中,她的手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一段記錄上。
“聖女之屍,四肢被斷,腑髒盡毀,面目難辨,僅餘一雙眼得以保存。”
時幼繼續往下看,直到最後一行:
“聖女,卒于聖曆兩千三百年。”
這句話簡單明了,卻讓時幼的目光一點點冷下來。
如今已是聖曆兩千八百年。
五百年前,聖女慘死,陰陽眼從此失傳;五百年前,玄霁王被封印,百鬼山淪為禁地。
時幼阖上書頁,指尖輕敲封皮,玄霁王向來對聖瞳不屑一顧,而聖女,亦不屑聖瞳……
難道玄霁王被封印,與聖女的死,有某種聯系?
不過,這念頭在時幼腦中轉瞬即逝。
就算真的有聯系,又與她何幹。
時幼放下書,轉頭看向案上攤開的竹簡與紙卷,密密麻麻的字間,盡是她這些日子的推測。
那是她設法複活時奕的各種可能性。
雖說《陰陽錄》中,從未出現聖女憑陰陽眼重喚亡者的記載,但書中的理論,與玄霁王那句“隻要你足夠相信,那麼,你便能将它複刻為真實”,皆不謀而合。
一陣風忽然灌進房中,将半掩的窗戶吹得哐當作響。
時幼一邊思考,一邊将那扇金絲楠木雕花窗重新合上,手指在窗棂上停留了片刻,目光卻始終落在,房間中央那塊鋪滿月白磚紋的空地上。
那是屋中最空曠的一角,平時也隻用來練習身法或冥想。
此刻,時幼凝視着那片磚紋,想象着她朝思暮想的那人,正站在那裡,朝她微笑。
陰陽魚的印記在瞳中流轉。
那一刻,她仿佛真的看到了他。
那人身着白色長袍,袖口繡着竹紋,長發被随意挽起,用一根素白的簪子束住,幾縷垂落在眉間,将眉眼映襯得越發溫和。
那是她最熟悉不過的時奕,他站在那裡,朝她露出淺淺的笑,仿佛下一刻,就會開口喚她的名字。
時幼忍不住擡起手,想要抓住什麼。
可是,這裡什麼也沒有。
空地依舊空蕩,鋪着月白磚紋的地面,光滑得能映出她此刻的失落表情。陰陽魚的印記,從她瞳中散去,她的手無力地垂下。
月光從窗棂間灑入,落在她的臉龐,也灑在那片空空如也的地面上。
時幼目光凝在那格外空蕩的地面,沉默了良久。
隻憑“相信”,真的足夠嗎?還是說,在這個世間,總有一些事物,注定是難以觸及的?
房間很大,月光将她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襯得她單薄又渺小。
……
……
第二日,卯時。
時幼起身,洗漱、梳發,将無歸背在身後,推開那扇熟悉的側門,朝外走去,踏上刻滿她死亡刻印的柔軟草坪。
盡管眼睛還微微發腫,但她仍坦然自若,走向早已在等候她的千風。
隻是,千風身旁,多了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是一隻鶴。
那鶴不似凡物,周身羽毛流動着金黃的光澤,仿佛由晨曦親手織就。
其脖頸修長,垂挂着一串玉質的細碎的鈴铛。額間的一抹朱紅,鮮豔得如同烈焰,被光線照得熠熠生輝。
鶴喙微張,銜着兩卷纏着金線的卷軸。
時幼目光一凝。
她見過這隻鶴。
被雲傾散人追殺那日,承天榜更新排名之時,便是它從天降至竹林,将一卷纏着金線的卷軸,送至她手中。
隻是,承天榜自古五年一更。
每隔五年,秋分之日,日影最短之時,所有修行者的努力,都将在那一日,被天昭國武道司檢閱和認可。
天昭國,這世間最繁華的國都,天下權柄交彙之所。它不僅是凡世的中心,亦是修行者心中的聖地。
因為在這座聖地中,住着一位活得極久的老人。
其名為,道陵子。
沒人知道道陵子的來曆,隻知道他精通武道,貫通天命,時而隐世,時而現身。
他是天昭的鎮國司主,是當今天昭城帝君的左膀右臂,亦是承天榜規則的制定者。
“修道者需有所行,有所畏,有所敬,方能承天之命。”
這便是道陵子在創立承天榜時,留下的話語,被世代刻于武道司的石碑之上。
當然,這座石碑,早在六百年前,當玄霁王的名字出現在榜首之時,被玄霁王隻用一掌,便将這座輝煌化作齑粉。
不過,當時正巧避世的道陵子,其威名卻未因這場變故而有絲毫減損。
世人說,道陵子是凡人中最接近神的存在。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年歲,遠比天昭國的曆史還長;更是因為,每當他避世不出,天昭國便會陷入動蕩。
十年前,天昭國的大亂正是如此。那一年,八歲的時幼,牽着五歲的時奕,穿過天昭國的街巷。
時幼記得那時,饑餓帶來的眩暈感,也記得街巷中彌漫的腐臭。秃鹫盤旋,房屋崩塌,人聲散亂,她踩着一片廢墟,差點被一具屍體絆倒。
人們說,那次混亂,是因為道陵子閉關隐世,天昭城的貴族們,因無人壓制,各自争鬥。
可後來,人們又說,道陵子回來了。
因為從那以後,天昭國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繁華。
而如今,時幼看着白鶴喙中的卷軸,心中疑惑漸起。
承天榜每隔五年換榜,如今不過一月有餘,白鶴究竟為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