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霁王無視了她的等待,裝作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隻是擡眼與她對視了一瞬,便将手中竹簽抛在地上。
那竹簽落地時發出一聲輕響,輕輕彈了一下,滾了兩圈,便停在青石闆的縫隙之間。
時幼看着它,目光平靜地移向玄霁王,直接開口道:“你不高興了?”
“本王何時有過這種無謂的情緒。”玄霁王語氣冷漠。
時幼盯着他,目光緩緩打量了一圈,從那緊抿的唇線,到微蹙的眉心:“可是你看起來,的确不太高興。”
可玄霁王他依舊是那副淡漠的模樣,目光疏離得像在看一個毫無意義的提問:
“本王沒有。”
話雖這樣說,但長街上的氣息卻開始微妙地變化。
那僞裝的陽光,仿佛被瞬間壓暗了一層,四周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無聲的寒意。僞光流轉得緩慢,像被無形的力量凍住了,連街邊那些纏在樹上的小鬼們,都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悄悄躲回樹蔭裡。
時幼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她内心已了然,盡管玄霁王自己死不承認,但他的确是不高興了。
她點了點頭:“好,你沒有。”
說完,她忽而轉身跑開,聲音遠遠飄來:“那你等我一下。”
時幼沿着長街,一溜小跑,轉眼消失在拐角處。
玄霁王雖不懂她想做什麼,卻也并未追上去。長街明明人頭攢動,可他耳畔,卻隻剩下風卷動落葉的聲音。
不多時,時幼果然跑了回來,手裡多了兩枚糖人。
他目光迅速掃過糖人,卻并未在上面多作停留。他上前一步,低頭,目光迅速掃過時幼的嘴角,在确認那兩個糖人,并非是用她的牙齒換來的之後,玄霁王才仔細打量起這兩個糖人。
糖人的形狀簡單,上面畫了兩張臉,一張哭,一張笑。
琥珀色的糖漿,在光下折射着柔和的光,看起來意外地……刺目。
時幼伸手,将那枚畫着哭臉的糖人,遞給玄霁王:“方才,我好像是說錯了話,惹你不開心了。這個哭臉,就當作我在為方才的話,向你賠禮道歉了。你把我的哭臉吃掉,算是接受我的道歉了,可好?”
玄霁王凝視着那稚拙的哭臉,語氣淡淡:“那你手裡的那枚笑臉,又是何意。”
時幼擡手,晃了晃那枚笑臉糖人,笑道:“道了歉,問題解決了,當然就該笑了。”
玄霁王冷哼一聲,似是不大滿意,又懶得再與她糾纏,擡步向前走去。
時幼連忙捧着糖人跟上:“你别生氣,這可是我用陰陽眼,造了兩顆牙才換來的。”
玄霁王聽罷,腳步微頓,側頭淡淡掃了她一眼,聲音冷漠:“别給本王,給千風。”
時幼搖頭:“除了千風,我也得好好謝謝你才是。沒有你,我不可能活下來,更沒機會戰勝千風。方才那番話,是我考慮不周,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
玄霁王腳步一頓。
他垂眸,目光淡淡地落在時幼手中的糖人上。那是一張拙劣的哭臉,似乎帶着幾分讨好,又顯得有些可笑。他沒有多言,伸出手,從她掌心接過了糖人。
可下一刻,他手腕一翻。
那糖人竟毫無征兆地被抛向空中,随後墜落在地,“啪”地一聲輕響,琥珀般的糖面滾了兩圈,停在青石闆之上,沾上了灰塵和碎石。
“無聊。”玄霁王丢下這兩個字,繼續向前走去,聲音比秋日的風還要涼。
時幼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下頭,望了眼地上被随手丢棄的糖人。
玄霁王的脾性果真難以捉摸。
明明方才還搶得理直氣壯,可遞到他手上,卻輕飄飄給扔掉了。
她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太舒服,卻也沒多說什麼,隻蹲下身,将那沾了灰的糖人撿起來,用袖口包着指尖,仔細地擦拭着糖人的表面,将灰塵一點點蹭掉,直到那光潔的糖面重新顯露出來,才放進嘴裡,認真舔了舔。
真甜啊。
隔着五六步的距離,玄霁王踱步向前走去。
僞造的陽光,透過層層樹影灑在他的肩上,影子被陽光拉長,與街邊的磚石縫隙交錯着延伸開來。他目光依舊冷漠,落在前方時,不曾有過一絲偏移,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隻是,那份匆匆的腳步,似是被刻意放慢了一拍。在那步伐裡,藏着不易察覺的片刻松懈,甚至,夾雜着一絲放下了冷漠的溫和。
糖人的甜味,依然停在他的舌尖。甜,黏,溫熱。那是一種異樣的體驗,不曾出現在他的記憶裡。
糖人……原來這便是糖的滋味?
那過于明亮的甜膩感,明明與他的身份格格不入,卻又意外地沒有讓他厭煩,甚至讓他不由自主地,用舌尖去體會它的殘餘。
陽光透過枝葉,灑在身上。
玄霁王不自覺仰起頭,聽着一旁的樹葉簌簌作響,任斑駁的光影落在臉上,滑過眉間,落在唇珠之上。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點。
那弧度淺得幾乎看不出來,但如若有人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兩頰處,那雙隐隐露出的酒窩。藏得太深,隻因笑得太少,柔和得不像是他該有的東西。
糖人……味道意外地還不錯。
玄霁王很快斂起笑意,重新邁步,像從未發生過這場短暫的走神。
糖人是甜的,甜得讓他一時忘記了許多事情。
不過,也隻是一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