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幼遲疑地接過,目光在糖人和玄霁王之間兜了一圈:“給我的?”
“若你想要,不妨直說,無需盯那麼久。”
時幼聽着玄霁王的話語,看着手裡的糖人,心中一陣複雜。這糖人握在手裡,竹簽有些微微粘膩,像被那年濕熱的夏風浸潤過一般。
她捏着糖人的手指,指尖發白,不自覺用力。她知道這是誤會,方才的她,不過隻是出神而已,根本沒打算要這個東西,可看着手裡的糖人,她又忍不住心生微妙的溫暖。
這是她短暫的一生中,收到的第二個糖人,第一次是雲傾散人給的,而這一次,卻是玄霁王。
如若是在她十二歲那年,有人告訴她,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鬼域之主,會為她買一隻糖人,她隻會嗤笑,這世間,怎會有人敢說這般荒唐的謊話。
然而此刻,這枚糖人,正真實地躺在時幼手中,帶着竹簽特有的澀感,和糖漿的粘膩。
糖絲做成的龍須,繞着竹簽垂落,明明很輕,可時幼卻覺得沉甸甸的。
時幼幾次想擡手嘗一口,卻最終都停在了半路。
太珍貴了,她想,這東西太珍貴了,珍貴到不舍得用力握住,珍貴到若舔上一口,似乎就破壞了它的意義。
她擡頭,望向遠處的穹頂。
鬼奴在千風身後穿梭忙碌,千風站在那裡,輕輕咳嗽了一聲,有血自帛布中滲出,卻被他掩得幹幹淨淨,仿佛從未存在過。時幼看着前方,忽然想到自己,想到那場勝利。
“給你買了糖人,為何不吃。”玄霁王的聲音,在時幼耳畔響起,語氣随意,聽着似是并沒有在期待答案。
時幼雙手捧着糖人,思索片刻,認真道:“我憑借整座城的鬼氣,才勉強勝了千風,卻給他無端添了這麼多麻煩。這場勝利,是整座鬼城的勝利,卻唯獨不是我的勝利。我很清楚,我勝之不武,所以,我想把這個糖人給千風,就當作……我的歉意吧。”
這一番話語,起初玄霁王隻是安靜的聽着,沒有插言,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當時幼說到“勝之不武”時,他的眉心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平靜。
然而,當他聽見“把糖人給千風”這句話時,他的表情終于出現了變化。
玄霁王眉頭一點點壓了下去,表情瞬間僵住,眼中寒意越發濃重。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冷靜的外殼上撞開了一道裂縫。
“你說什麼。”他開口,語調平靜到近乎冰冷,像是沒聽清楚似的,盡管他的确聽得一清二楚。
時幼擡眼,重複了一遍:“我想把糖人給千風,表達我勝之不武的歉意。”
玄霁王的眼神越發冷了。
他低頭再看那糖人,琥珀色的光澤映在他瞳孔深處,怎麼看都覺得紮眼。
她可知道,這一場勝利的背後,她所倚仗的,究竟是誰?
若沒了他鬼城裡的鬼氣,她如何能勝得了千風?如今卻不感激半分,竟然還想着,将他給的東西送給别人?
玄霁王看着時幼手中的糖人,那本該屬于他的東西——無論怎麼理解,若時幼非要将那糖人送出去,他都認為,這個糖人,該是給他留的。
玄霁王擡眼掃向穹頂,千風的身影不知為何,越發顯得刺目。
眉宇之間的寒意,像是凝成了實質。他感受到,自己心底,正在生出一股奇異的情緒。他不太懂這種情緒是什麼。說不上怒,甚至連厭都算不上,但那種莫名的感覺,卻讓他有些不适。
頭一回送人東西,竟然要被轉手送人?
穹頂之上,千風正指揮鬼奴修補裂痕,忽然,他感到一陣寒意襲來,鼻子一癢,竟打了個噴嚏。他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下方。
長街之上,玄霁王與時幼并肩而行。僞光在他們身後,拖出兩道筆直的影子。
千風的視線落在玄霁王臉上,他看到了一種極少見的神色。
不悅。
千風迅速收回了視線。他從不敢輕易揣測王的情緒,更不敢讓自己,成為這種情緒的目标。
就在這時,玄霁王動了。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玄霁王伸手,動作果斷且迅速,直接将時幼手中的糖人奪了過去。
一氣呵成,毫不留情。
時幼愕然,随即反應過來,向前一步,試圖擡手搶回來。
玄霁王低垂的眼睫一顫,似是注視着她的舉動,卻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他盯着她,緩緩将糖人舉高,舉到時幼完全夠不着的地方。
時幼并不明白玄霁王想要做什麼,但顯然,這舉動有些幼稚,甚至像是某種毫無意義的挑釁。但她,接下了他的挑釁。
她踮起腳,試圖去搶那枚糖人。
可玄霁王并沒有躲,手腕微轉,糖人便從她的指尖滑開,顯然沒有半點想把東西還回去的意思。片刻後,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将手放低了一些。
然後,他忽然咬下去。
咔嚓。
琥珀色的糖人,碎裂成無數細小的顆粒,甜膩的氣息瞬間散開。
玄霁王神色如常,唇齒間,還有未完全融化的糖屑,他緩慢咀嚼着,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可就在糖漿滑過喉間時,他看着沾着糖屑的竹簽,目光一滞。
他從不吃東西,也無需吃東西。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并沒有繼續深思,自己方才,為何要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
因為時幼正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