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窟窿,已被補得隻剩巴掌大小。冷風從中灌出,鬼域的青檀樹顫動着枝條,落葉被風卷至半空,像是一群鬼影在起舞。
時幼依然想去修行。
玄霁王依然不準許。
無奈的時幼昂首,仰望天穹。
薄雲流轉間,似有一道光,自被她親手劈開的縫隙間漏了進來,将紅彤彤的鬼域,鍍上一層微涼的白。
她實在是不想浪費,任何可以用來修行的時間。
于是她看着那道裂隙,腦海裡浮現一個念頭。
若能靠陰陽眼,造出一座通天的階梯,或許可以登天而上。
時幼眼中,陰陽魚印記正在凝結。
恰在此時,耳邊,傳來玄霁王低低的聲音:“你若敢攪亂這城中的安甯,本王不會饒你。”
玄霁王語氣不重,卻威懾十足,似是早已将她那點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時幼垂下眼,竟生出幾分無言的挫敗感。
但在同時,她忽然覺得,玄霁王并不像外界傳聞的那般殘酷無情。書中所寫的,世人所傳的,都将他描繪成了陰冷的鬼域之主。
可此時,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他的心中,确确實實,盛着他的子民。
既然玄霁王不讓她走,那她便索性留下,将心中積攢許久的疑惑,問個清楚。
“我不明白。”她忽然開口,“你為何選擇在百鬼山内,挖出這麼大的一方深坑,将真正的鬼域,藏于萬丈之下?”
玄霁王目光微動,沒有立刻答話。他擡起手,修長的指尖,拂過繡着金紋的衣領。
他緩慢拉開衣領,露出頸間一枚血色的墜子。
那墜子,晶瑩如血,形如圓珠,珠中隐約有光流動。
“這不是深坑。”
“這是一方小世界。”玄霁王回答。
時幼望着那墜子,忍不住湊近望去。
透過那紅色的墜子,她仿佛真的看見了什麼——城牆、街市、層樓疊影、玄霁王,與她自己。
時幼瞪大眼睛,她無法想象,那小小的墜子裡,竟藏着一整座城。而這座城,竟藏在這墜子裡。
然而,與此同時,她也亦察覺到,她與玄霁王之間的距離,近得有些過分。
他的身上,除了那好聞的雪松香氣,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本能之味,讓時幼覺得……不大自在。
時幼喉嚨微緊,向後退開半步,站直身子:“那你為何要将鬼域,藏在一方小世界裡?”
玄霁王低頭看了她一眼,反問:“你可知,何為鬼物?”
時幼認真想了想,說出就連黃口小兒,都知曉的真理:“所謂鬼,不過是死後不散的魂,怨恨化形,遊蕩人間罷了。”
玄霁王淡然吐出二字。
“錯了。”
“那依你所言,何為鬼?”
“所謂鬼物,是規則之外的棄子。”
時幼凝神聆聽着,從玄霁王簡短的話語中,逐漸拼湊出,一個令她驚訝的真相。
鬼物竟然并非遊魂惡靈,而是那些,原該投生的生靈——
或為人,或為妖,或為獸,甚至可能為神,隻可惜,在輪回的某一環,因天神的疏漏,它們的投生出現了偏差。
它們本該成為生命,融入天地。
但因命運的偏差,它們生而不完滿,或缺少身體,或丢失了靈魂的一部分。
因此,它們既無法遵從規則,也不被世界接納。甚至,無法被歸類到,任何一種生靈之中。
人界将它們視為怪物,妖界厭棄它們,神界更認為它們的存在,是在嘲笑他們的失誤。于是,神界給了它們一個定義——
鬼物。
又名,瑕疵,錯誤。
因為是錯誤,所以,必須要被徹底抹除。
玄霁王說得輕描淡寫,但時幼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掩藏在平靜之下的重量。
“所以,你為了容納這些錯誤,造了一方小世界。”時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本王并非施恩,”玄霁王語氣淡漠,“天界懶于承認自身的過失,便将鬼物斥為錯誤。”
“但在本王看來,它們并非罪孽,而是生靈。生而無辜,不該因這天地的高傲而背負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