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幼手腕發麻,腳下退了半步,心頭明明湧起熟悉的寒意,嘴角卻忍不住揚起。
是啊,這才是她熟悉的千風,那位在二十三日内,殺死她九千七百四十六次的千風。
他的眼中,隻剩平靜的殺意。那把樸素的短刀快而準,再無絲毫猶豫。
腳下,傳來一聲聲極輕的碎響。
那是暖玉磚石碎裂的聲音。
裂痕從她腳下開始,向四周鋪開,形如幹涸河床上的龜裂溝壑。
地上那些數不清的噬魂脊仿品,或長或短,或折或斷,此刻皆輕顫起來。
時幼分不清,這份顫動是來自刀鋒交擊的餘波,還是因為……它們正在與自己産生共鳴?
她無暇深究,掌心有些濕潤,卻不肯松開分毫。
曾經的雲傾散人,那個如山般壓在她心頭的名字,是高聳如雲,像是連日月都能遮住的山巒,是她曾認定無法攀越的存在……
可他,不過是承天榜第三名而已。
而面前的千風,是首席,是六百年前的首席。
承天榜排名越趨後列,榜上之人實力差距越是細微。然而愈至前列,強弱之分卻呈現天壤之别。像雲與泥,像天塹,猶隔千仞。
第三與第一,乍看僅一步之遙,實則隔着天與地。
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須赢一次,隻有赢過千風,才代表着,她有資格推倒那壓在心頭的大山。
因此,即使在赢之前,就算要再死去千遍萬遍,她也甘之如饴。
時幼深吸一口氣,雙手再次用力,噬魂脊在她的掌中緩緩擡起,竟将千風的短刀壓制了一分。
就在這一分之間,腳下的暖玉終于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轟然崩裂。
碎裂聲猶如冰河潰堤,裂縫迅速擴散,原本尚能支撐的地面在這一刻完全失去平衡,坍塌地分崩離析。
一縷縷黑氣,從那些深深的裂隙中,緩緩升起。
而玄霁王依舊倚在那裡,他沒有說話,隻是在那一瞬間,時幼感受到了他的某種期待。
她很想回應那種期待。
于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噬魂脊,奮力向前一推。
刀鋒撕裂空氣,火光如流星乍現,将千風的短刀生生逼開。
千風腳下碎玉飛濺,身形被這股力量迫得後退,直直落向大殿深處的暗影中。
在這片暗影中,時幼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楚看見他顱後枕骨之下,有光亮起。
一道道光流,沿着千風的頸側蜿蜒而下,路過鎖骨,滑過結實的小臂,最終沒入他握住短刀的指節間。
“王可以輕視聖瞳,可我不能。”
千風終于開口,短刀微垂,緩緩從黑氣中走出。
“我不過隻是個尋常人。尋常人,便要用尋常人的修行方式,去做一個尋常的行修者,這便是我注定好的結局。”
千風身上的光流,在說話間愈發明亮。
他繼續向前,眼神沉靜如水,而那湧動的光,似是将他的每一步,都映得分外清晰。
這是時幼第一次看到,千風身上顯現這種光芒。
她知道這光芒代表着什麼。
聖流。
聖流,自聖瞳中誕生,是天地間最純粹的光,它們流動着,滲透修行者的血肉,讓修行者與天地共鳴,以此獲得無盡的力量。
它随修行者天賦與氣魄而定,非人人可得其豐盈。
時幼記得,雲傾散人引動聖流時,那光如瀑布般傾瀉;時奕身上的聖流,則如星辰般耀目。
而此刻千風的聖流,卻安靜得出奇,像是一條流淌在深谷中的小溪,平靜,卻暗藏洶湧。
這道光,屬于修行者,屬于所有能從聖瞳中獲得力量的人。
可她沒有。
從未有過。
千風身上的聖流在這一刻越發明亮,似乎無言地宣告着,他與她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
他繼續朝時幼走去,有規律的足音,回蕩在諾大的偏殿裡,讓時幼心生錯覺,仿佛這一瞬,他已然走過萬年。
千風微微一揖,語氣冷冽:“時姑娘,得罪了。這一回,你會比之前更痛些。”
“因為這次的我,會比之前稍微認真些。”
時幼聽着千風的話語,卻仍沒有放下手中的刀,目光依然堅定。
刀光未至,風已起。
下一瞬,兩人同時躍起,刀鋒在半空交擊,發出一聲驚雷般的轟鳴。
刹那間,地面裂開,石塊飛濺,刀風挾着碎裂的玉屑掠過,空氣中盡是漣漪狀的餘波,将周圍的一切攪得支離破碎。
氣流如洪水倒灌,撕裂了空氣,大殿開始劇烈顫抖,殿頂的梁柱轟然斷裂,九十九顆南海明珠撒落一地。
千風的短刀淩空劈下,斬斷了她的身軀。
時幼身體被一分為二,鮮血在黑暗中灑落,像是一場驟然綻放的火雨。
然而,她的手依舊緊握噬魂脊。
刀未斷,光未滅,甚至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