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穹頂殘片垂落,雕刻着雲紋的金飾挂在半空,搖搖欲墜,微光在裂紋間遊走,映得四周一片破敗。
時幼的身體,在半空中被直直劈成兩半,裂開的傷口處,濺射出炙熱的血。
兩半身體之間,露出了千風的身影。
他刀勢已收,目光微垂,柔軟的栗色碎發被輕風揚起,遮住了他的半邊眼睛。
他早已預料到這份結局。
時幼的意識,正在無邊的寒意中緩慢下沉。
那瞬間的痛楚攫住了她的神經,比之前任何一次更為尖銳,每一寸裂開的骨肉都在灼燒。
時幼視線愈發晦暗,光影破碎,眼角餘光中,千風的刀鋒仍然閃着寒光,目光仍然冷靜克制,仿佛所有一切,都不過隻是他劍下的塵泥。
再遠一點,是冷眼旁邊的玄霁王。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件失去價值的東西,沒有憐惜,也沒有失望,隻有無趣。
那是她最不願看到的表情。
時幼知道,玄霁王對她,有厚望。不論是為了她的眼睛,還是為了什麼旁的原因。
她讨厭這種表情。無論任何人對她露出這種表情,她都讨厭。
她猛地睜開眼,死死地握住噬魂脊,哪怕手指因用力過度而發白,哪怕手心裂出細小的血痕,哪怕已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這怎麼能是結局?她怎麼能就這麼倒下?二十三日的修行,一下午的拼盡全力,就為了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
她還沒赢,她還沒證明自己。
地面忽然震顫了一下,碎裂的玉石磚縫隙間,滾滾黑氣似是感知到了什麼,自縫隙中噴湧而出。
黑氣狂躁地向四周彌散,又在半空中猛地一頓,像是在尋找什麼。
它們嗅到了她的血,感受到了她未泯的意志。
刹那間,所有的黑氣猶如受了傳召般,瘋狂地湧向時幼。刹那間,擰成一副強大的氣流,卷入她的陰陽眼中。
潔白的光,在那一瞬間出現了——如湧動的潮水,從她的瞳中迸發而出。
那光就像蒼穹破裂時洩露的神輝,在空中,劃出道道神聖刺目的痕迹。
玄霁王微不可察地挑起眉,目光落在那一縷縷,如有生命的光芒之上。
這光并不溫暖,反而透着冷意,它們攀附着時幼的肌理,化作細若發絲的光線,順着她的血肉遊走,将她分離的兩半身體一寸寸縫合。
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嗡鳴,斷裂的筋脈正被強行扭轉回原位。
時幼的身體,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逐漸複原。她手背上的雙生印驟然亮起,光芒從她的掌心擴散開來,與那些遊走在她身上的光線交織呼應,像極了聖流,卻又不是聖流,更像是某種異類的東西。
與此同時,那些滿地的殘品噬魂脊,不再沉寂。
那些殘缺的刀身、斷裂的刀脊,此刻竟散發出同樣的光,潔白的光,如流水般流淌,填補着刀刃的裂隙。
一地的殘品,像是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從靜止到顫動,從顫動到緩緩升起。
千風站在原地,擡眸看着空中的刀陣。
他的确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不過,他并不在意。
千風的表情依舊是慣常的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冷漠。直到他注意到那些刀鋒的方向——
它們的刀尖,在空中轉了個彎,正齊齊指向自己。
它們同時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正在醞釀即将爆發的殺意。那殺意無孔不入,從四面八方湧來。
于是,為了應對這份殺意,千風将手按上短刃,目光一凝。
而時幼身上的光絲仍在遊走,她的瞳孔中,陰陽魚印記乍現。
從這份印記當中,她瞳中再次有光,噴湧而出!
那光所觸及之處,仿佛水波湧動,蕩開一圈圈光暈,随後,從這些光暈中心,誕生了一個個人影。
一個又一個的時幼,從光暈中升起。她們彎下腰,紛紛拾起地上殘破的噬魂脊,整齊一緻地對準千風。
千風環顧四周,心下暗沉。
一個,兩個,三個……他冷靜地數着那些人影,直到數到四十五個,才緩緩停下。他的目光,淡淡掃過這些矗立的虛影,最終停在正前方。
真正的時幼,就在那裡。
她站在那裡,身體光流環繞,雙眼依舊明亮,光線在她的瞳孔中燃燒不息,像是凝聚了天地萬物的所有光輝。
時幼低頭,指腹輕觸從未放手過的噬魂脊,光線在她的指尖流動,仿佛回應着她的意志。
“我想了很久。”她開口,聲音平靜,似是在經過千百次思量後,終于得出答案:
“到底該給這把刀起什麼名字。”
她擡起頭,目光對上千風的短刃,唇角微揚,笑意淡得幾乎察覺不到,卻讓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現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