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宛之拍拍手上的土,坐在樹邊,“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真的想去看看外面是什麼樣的。”
刷刷刷,誰舍不得你了?
“我答應你,回來一定給你帶禮物,你要好好長大。”
連宛之摸了摸粗糙的書皮,因為增長速度快,樹皮裂開露出下一層的内裡。
刷刷刷,那你自己小心。
“好,我會想你的,她也想你。”
連宛之把照片拿出來給小葉子瞧瞧許言的樣子。
刷刷刷,我也想她。
連宛之笑了笑把照片收好,靠在樹幹上吹風。
突然,頭被砸了一下。
連宛之揉揉腦袋看了眼地上的攻擊物,原來是一截十幾厘米帶葉子的短樹枝。
小葉子現在已經是棵三米多高的大樹了,樹上都是很粗的側支,像這樣的小短枝一般不太會自然斷掉。
連宛之撿起樹枝,擡頭問,“你送給我的?不疼啊?”
刷刷刷,收着别廢話。
“我會好好帶在身邊的。”連宛之把樹枝放進懷裡。
第二日,連宛之把頭發全部束起,背上行囊穿着結實的粗布衣服,在一群人的送行中,與衆人揮手告别。
迎着清晨的朝陽,踏上了屬于他的探索之路。
第一年,連宛之往北走,一路上見識了許多風土人情。
剛開始的時候,連宛之并不适應,走山路摔倒,走水路淌河都是常态。
其實他還是怕水,隻是遇到的這條溪流比較淺,他做好了心裡建設再下水。
沒想到腳一滑摔個屁蹲,伸手一摸撿起一個銅錢大小的石頭,被沖刷成光滑透亮的琥珀色。
連宛之把石頭對準太陽光看,“真好看。”
他把石頭收好,作為這條溪流給他的禮物。
他出門并沒有帶多少錢,連清想着給他塞銀票,但是他說自己如果缺錢就會去掙,因此隻帶了三百文錢作為遊學的盤纏。
路過山路,餓了就摘果子吃,碰到寺廟就借宿一晚,看到漂亮的植物,就會拿紙筆畫下來,還會邊撿葉子邊自言自語,“這棵樹的葉子好看,可以帶給小葉子。”
雖然他一直也有習武,但長途跋涉腳底長泡是常事,鞋子也容易磨破。
有次遇到一位砍柴的大叔,大叔把自己的幹糧分給連宛之,看着他磨破的鞋,好心提醒,“你這鞋走路不行,得再套一層草鞋,這樣走山路才穩當。”
連宛之咬着餅,拿筆把大叔的經驗都記下,比如什麼路要繞着走,什麼東西不能吃,草高的地方不要去會有蛇,這些都是行山人的經驗。
當天晚上砍柴大叔還把連宛之帶到自己家裡過夜一宿。
大叔的妻子非常熱心,還給連宛之補衣服,做了熱湯熱飯。
夫妻倆的孩子才四歲,跟着連宛之屁股後面跑,邊跑還邊流口水。
晚上,連宛之坐在農家院裡,聽着另一間屋子裡一家三口的嬉笑聲,看着漫天遍野的星星,心裡無比的甯靜。
原來,别人的幸福是會感染自己的。
次日離别啟程,夫妻二人還給他準備幹糧,小孩子被娘親抱在懷裡,向連宛之伸手,“抱。”
連宛之抱過他,小孩子用肉嘟嘟的嘴在連宛之臉上留下了口水印,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一路北上,連宛之也發現原來真的會不一樣,山越來越少,視野變得更寬廣。
這些地理性的變化都被他記了下來,以後回家還可以說給大家聽。
天氣越來越冷的時候,連宛之的衣服就不禦寒了,凍得鼻子耳朵都紅彤彤的。
但身上的錢買冬衣不太夠,于是連宛之就想着掙點錢。
他也沒想賣藝,隻能就地取材,現場作畫或者代寫家書。
連宛之找到一處人群密集的地方,找了個面攤吃了碗面。
吃完面,他問老闆能不能借用一下桌子,他可以付些錢作為借用費。
老闆看這小夥子儀表堂堂,雖然穿着不怎麼樣,但看着就讓人喜歡,于是一口答應,“你直接用吧,不過要是人多起來,還是得讓的。”
畢竟打開門做生意的,不可能不賺錢。
連宛之謝謝老闆,然後回到桌前拿出筆墨寫了幾個字,放在前面招攬客人,嘴上也開始吆喝,“現場作畫,代寫家書,收費公道。”
吆喝還是跟許言學的,他記得許言帶着他擺攤的時候,總是笑着招攬客人。
連宛之雖然現在粗布麻衣,但是耐不住他長得好,鼻挺如白玉,眼深邃如夜,眉毛屬于男生中偏細的,整個人就像是發光的玉一樣。
有些姑娘家紅着臉在旁邊打量也不敢上前。
直到有個老人走上前說要代寫家書,連宛之才正式開了張。
他字寫得蒼勁有力,全神貫注的模樣很是吸引人。
圍上前的人越來越多,原本害羞的姑娘也上前想要畫幅畫像。
連宛之畫畫是連清教的,連清教十分,他能學個九分,還有一分是自己的特色。
畫人物是他最拿手的,寥寥幾筆就可以将人的神态描繪得淋漓盡緻,姑娘們高興得還多給了些錢,高高興興拿着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與寫自己的家書不同,代寫家書讓連宛之體驗到許多不同境遇的人的心情。
原來世上不止他在思念。
這些人中有離家多年未歸的人,也有與家人報平安的人。
不管是誰,對于思念都是不可抗拒的,這是一種割不斷的聯系。
連宛之曾多次想給許言寫信,但他都沒有動筆。
寫的信如果無法讓收信人看見,那麼思念就成了沒有腳的鳥,永遠無法落地。
他要當着許言的面說出自己的思念,這是他的期待,即便可能要等上一輩子。
連宛之擺了好幾天的攤,終于掙夠了置辦冬衣的錢,立馬買下了厚實的棉衣和棉鞋,老闆看他錢不夠還送了他一頂遮耳朵的帽子。
越往北,冬景就會變得越發迷人。
周圍靜谧無聲,時不時聽到有不冬眠的動物發出的動靜。
連宛之睫毛上面落了很多雪花,看着像是雪妖一樣惑人。
當他來到這裡,才知道原來雪可以那麼深,那麼白。
他往遠處望去,看到了一棵很高的樹,樹枝上面裹着白霧外衣,就像是冰做的花,冰透閃耀。
這就是霧凇,冬日最美的景色之一。
“小葉子快看,那棵樹快趕上你漂亮了。”
連宛之口出白霧,颠了兩下背,把箱子往前遞,像是也要給小樹枝看看。
他手凍得有點僵,沒辦法記下這一刻的美麗,但他努力刻進記憶裡,希望後面能夠還原這幅美景的十分之一。
如果許言還在的話,應該會拿出那個小盒子,一下就能記下來了。
下一刻,腳一踩空,就滑下了坡,他側着身子伸手穩住,幾秒就觸底了,這坡沒多高,隻是雪深遮住了。
連宛之索性把箱籠卸下放在旁邊,雙手雙腳展開躺在雪裡,發出簌簌的聲音。
連宛之的臉上就三個顔色,黑白紅,雪地裡的他就像是水墨畫的主題。
看着藍藍的天,連宛之心跳逐漸平穩下來。
“小葉子,怎麼辦?”
“我好想同她分享。”
連宛之曾以為會像婆婆說的那樣,有了新體驗自己就會無暇想起關于許言的事。
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他反而想把這些美景都告訴許言,希望她也能體會這種震撼,就像以前她什麼都想給自己一樣。
許言說的很對,這個世界真的很美。
美到不敢呼吸,美到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