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要打你?你沒有哪裡對不起我。”連宛之并沒有恨屋及烏。
連景安握着連宛之手,頭靠在上面無聲哭泣。
連清見兩兄弟情深義重,心裡酸澀難耐,上前抱住二人,“爹才是最對不起你們的人。”
恩怨情仇,到底該怎麼處置,對于每個人來說選擇都是不一樣的。
連宛之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但他也不想遷怒弟弟,隻是慶幸那兩個罪人都有了報應。
若是他的娘親也能親眼看見這結果,或許他心中會更寬慰些。
那日過後,兄弟二人感情更深。
或許隻有他們才能懂得彼此的得失,懂得彼此心中的渴望。
除了練武健體,二人學業也未曾落下。
十三歲通過縣試,十四歲通過府試。
如今兩人已滿十五,正應對下一年春天的院試,若是合格,便可成為秀才。
“小葉子,你說我能考上嗎?”
連宛之靠在已經有兩米多高的樹幹上,看着坡下的風景自言自語。
小葉子是他給小樹苗起的名字,剛開始那一年小樹苗長得很慢,樹葉也又稀又小,所以幹脆叫它小葉子。
小葉子随風抖動了下滿樹的翠綠,仿佛在說自己也不知道呀,它也沒念過書。
連宛之擡頭看樹,“問你這個太難為你了。”
伸手撫摸樹幹,“你長得太快了,她留下的畫都快看不見了。”
随着樹幹的增粗而變大,樹皮也有了細紋,圖案最終變得模糊不清。
樹葉又抖了抖,像是害怕。
“别擔心,我不刻。”
連宛之從來沒有在原來的圖畫上加深刻痕,因為他覺得小葉子會疼。
隻要他記住許言畫的是她和自己就足夠了。
刷啦啦,樹葉擊打發出夏天的聲音。
“你說,如果我現在站在她面前,她能認得出來是我嗎?”
連宛之面對小葉子的時候,話就會變多,因為許言說過不管開心還是難過的事,都可以告訴小葉子。
刷刷刷,不知道,别問我。
“我肯定能一眼就認出她。”
刷刷刷,是啊是啊,你真厲害。
“你對我太敷衍了。”
小葉子一聽索性擺爛,連葉子都不動了。
一天天的,淨整這出,小葉子也很難的啊!
連宛之席地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碎碎的陽光透過葉子灑在身上,就像是星星。
“上次婆婆說我還在癡心妄想,小兒愚昧,但我聽她的口氣,感覺沒有前些年讨厭我了。”
“下個月我便要與景安啟程去州裡參加院試,很久不能來看你,你要好好的,不要随便掉葉子。”
感受着泥土和草地帶來的安心,連宛之在樹蔭下沉沉睡去,不論太陽如何改變方向,小葉子永遠沒有讓陽光打擾他。
兄弟二人結伴前往院試,連清備好了車馬盤纏還安排了兩位書童為二人打點生活。
兩人一直在考試院附近複習了四個月,終于參加了院試。
連考三日,吃住都在小隔間内。
所有考生洋洋灑灑寫下治國齊家之理,仿佛靠着一支筆便可化作為國效力的人才。
兩人考完回到家,已經是離家半年,身姿更為抽條挺拔,如青松矗立。
正所謂,翩翩少年郎,公子世無雙。
連清則是發間白絲更多,但眼中盡是慈愛,無論結果如何,他的孩子們都是最好的。
“一路上辛苦了,快讓爹看看。”連清把兩人前後左右都瞧了個幹淨,深怕漏掉什麼。
“爹,我和哥哥過得都很好,每日習武也未曾落下。”連景安如今更是沉穩,行為舉止如同成人一般。
“是的爹,我們都有好好照顧自己,倒是你又瘦了。”連宛之仔細看了看連清。
“不說這些了,快進屋歇歇腳,等會吃飯,我還請了二娘他們,晚些就到。”連清早已安排地妥當。
連宛之拿起了一個包袱,“爹,我有事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連清答應的話還沒說出口,人影就走出好幾步了。
連宛之能去哪?
當然是他的秘密基地了。
“小葉子,我回來了。”連宛之現在爬坡非常輕松,再也不會喘粗氣了。
春天樹葉并不如夏天的多,但卻是最嫩的青綠色。
樹葉輕輕地抖動,像是歡迎他回家。
“我也想你,你又長高了。”
連宛之踮了一下腳,發現原本碰得到樹枝已經摸不到了。
刷刷刷,我長個兒不是吹的。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
連宛之翻包袱,拿出了一個花型小紙燈,“你看,挂上去肯定好看。”
刷刷刷,快給我挂上瞧瞧。
連宛之叼着紙燈,抱着樹幹往上爬了一點,把紙燈挂在側枝上。
“你也有自己的花了。”連宛之用手點了點紙燈,讓它搖晃起來。
桠樹本無花無果,但現在它是一棵有花的桠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桠樹。
刷刷刷,我喜歡。
連宛之把這半年遇到的事,無論大小都說給了小葉子聽。
小葉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收到了禮物,今天非常捧場,葉子都不帶停的,刷刷作響。
刷刷刷,是嗎?
刷刷刷,真厲害。
刷刷刷,你說得對。
在外人看來可能是連宛之在和樹自言自語。
在上天看來則是一個人身邊待着一隻綠色的精靈陪着他體驗人生的喜怒哀樂。
轉眼又到了與婆婆見面的日子,連宛之早早來到河邊赴約。
這四年多,婆婆頭發更白了,行動雖然慢些但還是很穩當。
“婆婆好。”連宛之先問好。
婆婆坐在大石頭上,“你還來?你要是不來,我這老骨頭還能多活兩年。”
“和婆婆約好的,自然一次都不會忘。”
“哼,這一年幹了些什麼?”婆婆眼睛盯着連宛之。
“去州裡參加了院試,運氣好,與家弟均考取了秀才。”
考完一個月便放榜,連景安還考得‘案首’,他心中為景安高興,因為景安一直就比他刻苦。
“也算是見了世面,既然已有如此成績,為什麼還要執着于去找她?以後入朝為官,功名利祿,嬌妻美妾,哪一樣不比她好?”
婆婆轉動佛珠,像是希望連宛之被她說動後放棄。
“哪一樣都可能比她好,但哪一樣都不是她。”連宛之認真地看着婆婆的眼睛。
婆婆起身要走,“那是你還沒有見過更好的。”
連宛之看着婆婆離去的背影,久久未動身。
難道一定要有個比較嗎?
是因為他沒有找到更好的,所以才對許言念念不忘嗎?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人出現,自己會改變現在的想法嗎?
他好想找到答案,他好想弄清楚為什麼。
風帶來了問題,卻沒有留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