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缽回至玄冥掌上，他正欲收了的時候卻聽得後面一道童聲道：“北陰大帝，還請将金缽留于我魔界。”

他疑惑，眉眼卻仍是平靜，隻側了身看見那笑得正甜的魔尊扶光，問：“為何？”

扶光拍了拍掌，旁邊的一個侍衛便遞上來一個小巧的方盒來，從盒中抽出一卷色澤光亮、隐隐帶着蓮花清香的金黃色綢緞卷軸。

玄冥接了過來，将金缽遞給身旁的道明拿着。

他捧着那卷軸讀罷，卻仍未放下。

良久之後扶光先開口道：“這是菩薩的意思，我們自然不能悖逆菩薩的旨意，否則就成了和空智一樣的人。北陰大帝，你說對不對？”

他走到道明身前墊腳便要去拿金缽，道明遲疑地看向玄冥。

玄冥的眉皺起，卻仍是點了頭。

他轉身瞥了那面容熟悉的石佛一眼，渺渺的白霧籠罩在水面上，霧裡原本清晰的佛的面容此時卻模糊而不可見。

師父念着舊情，二師兄的魂魄歸了故地，這樣的慈悲卻無意間讓空智鑽了空子。他方才給金缽加上的封印也習自于地藏，恐怕時日一長空智又能沖破封印。

但師父的旨意不可違，玄冥思忖了一會兒道：“待我将此物送上靈山重新封印，再送還魔界。”

廣袖一揮便收了那金缽，扶光仰頭看了看道明已經空了的懷，看向玄冥笑嘻嘻道：“那就勞煩大帝了。”

金缽送上靈山托幾位尊者一齊加了封印，又送到佛陀座下實證是地藏菩薩的法物無疑。玄冥在山上問過為何空智能沖破這法物的封印，卻沒得到個确切的答案，大多都是模棱兩可。

誰也不敢言說為何地藏菩薩的法物連同親自封下的印會在二十多萬年之後便無了效用，因着此事生發之時玄冥并未親眼見得，有關空智的許多事都不是經他手處理的，所以他也不敢斷言。

經手此事的是地藏菩薩座下的五弟子，他的五師兄。當年這位五師兄打理完了空智之後便出了師離了靈山，自此之後遊曆四洲八海無所定居之處，無人知曉他到底在何處。

他原是人界裡修行得了道飛升的，沒有受各界封的品銜，自然就沒有官職。又因本身是凡人，從前所有都在凡間萬千變化之中化成散沙去了，因而所有的俗緣都與他無關。

他是最一身清淨了無牽挂的人，卻也因此是最難尋的人。玄冥覺得應當尋他，無論時日長短，隻要在他還沒有羽化之前，應當将有關空智的這樁事情解開。

他本已經将有關空智的諸事忘卻，如今蓦然出了此事，又看了小魔尊手上他師父的谕，便想起來從前地藏菩薩曾經授給他的一道旨意。

師父鎮空智三十萬年，三十萬年之後若他一心向善，便複了他從前的所有名位。若他本性不移仍執迷不悟，則玄冥将代他将其正法。

這正法二字，便是教他殺了他的師兄。他這一生持着玄無劍殺了不少人，可若讓他殺空智，他不是不敢殺，而是不願殺。而今二十二萬年他兀自破了封印，好似出離了這道旨意之外，但實際上卻是合上了正法二字。

他曉得人性是個什麼樣子，八萬年，不可能讓空智向善。

但他不願殺自己的師兄，即便真的要殺，他也要将這件事的所有打理清楚。

在他回了冥界之後便命了人去找他那如浮萍一般随處飄的五師兄，找五師兄這人猶如大海撈針，但他總要試一試。至于那重新封了印的金缽，爾後道明便将它送回了魔界遞交給小魔君，連同地藏的那道旨意。

扶光笑容可親地将一紙薄信交給道明，信上載着的是從前冥界之中和空智有過聯絡的官員，此信上錄着的人供北陰大帝親自抉擇。金缽到了扶光手裡的時候，他仍舊回到了無界湖那四尊大佛的中央。

金缽一入圓環中就似被什麼吸引一般地，循着無形的軌迹就要落入水中央去。扶光并了雙指畫了個結印，這引力霎時便消失了，水面上圈圈波紋再次蕩開，水中央濺起幾顆水珠，一滴恰好落到了地藏石像的慈目下，有如一顆淚珠。

扶光猛然将金缽擲向空中，又在一道結印下，那極堅硬的金竟如南海裡的貝殼一般脆，在一聲巨響之後竟四分五裂，化成許多碎片墜入水中沉了底。

金缽中被封印的邪氣重又複生蘇醒，在石像四周轉了一圈後徑直沖向扶光，最後彙入他的眉心之間。扶光的雙眼蓦然間變得血紅，稚嫩的臉龐上浮現出不屬于這具身體的古怪笑容。

他是第一次聽到道明送來的那道旨意。

扶光走到地藏石像前，臉龐微微地扭曲：“師父啊師父，你真是狠心...”

他将腳擱到石像的頭顱上，傾下身喃喃道：“那金缽當年是我制的，你卻用它來封印我。好在是我制的，你定然想不到我能在二十萬年裡将你的法物煉制成我的。可惜，真可惜，你怎麼就看不清到底誰才能繼承你的衣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