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智的事了了,冥界便自然而然地重新恢複了平常的秩序。
曾經言之鑿鑿在大街小巷高談闊論帝座要出兵三十萬的人,已經成為街坊鄰裡談笑的對象。
又過了些時日便甚少有人再記得這件事了,北陰大帝那個反叛靈山的師兄就如話本子裡的人物似的,極精彩極生動地在一個盛大的場面上粉墨登場,卻又在我們冥界這位英明神武的大帝的鎮壓下銷聲匿迹了。
于是乎人人又開始争先贊頌北陰大帝的功德,送到地清宮裡焚燒的手抄經書在往生海那巨舟上一趟接着一趟的送過來。
這算得上是冥界的傳統習俗,但凡發生了點什麼值得慶祝的事,便要用各種方式歡欣鼓舞一番,這也是冥界人民在過長的年歲之中取樂的方式。又過了一些時日便恢複如常,隻有史官筆錄上存了這件事的影子。
在這陣子的歡鬧之中便足以見得孟元是個坐得住的人,蔺滄曾經讓她讀書練字的時候就誇過她坐得住。
所謂坐得住,在孟元聽來大抵就是說她心能靜得下來,饒是外面把哪件事兒說得天花亂墜她也能靜下來好好地練練字、學點東西。這可能歸功于她是朵彼岸花,若是她的原身是隻兔子亦或是隻貓兒狗兒的,聽到點風吹草動那屁股便從椅子上挪開了。
植物嘛,本來就是安安靜靜地紮根在那兒的,隻會用耳朵聽眼睛看,不會莽然移了自己的位置。
自打從十閻王爺口中聽到那句“不必來玄陰宮”的話,孟元便對這事兒不大上心了。
她其實也琢磨着這風聲如此之大,估計會落得個雷聲大雨點小的場面。于是她仍然自顧自地來十閻王殿做判官批簿子,下了殿便回彼岸花海上修煉。
這日裡她回了别院,路過南院裡頭的小園裡頭,她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狐疑地朝園子裡看去。
日光透過樹影在地上落下斑駁的點,他坐在那兒悠閑地飲茶,動作同從前在玄陰宮、在這處别院的時候一點兒也沒差。
孟元想起來自己初到玄陰宮時候的光景,他常常在九華殿裡坐着便如此地喝上一盞茶。在這一萬年的時日之中他的容顔沒有分毫變化,歲月和天命在他的身上施了常人難有的眷顧。
她從前這般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很遠,坐在高位上的北陰大帝,在她的心裡是史書上載着的四個字;後來在玄陰宮久了,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很近,他是一個時常冷着臉愛說教在有些事上又有點兒别扭的人。
而如今她見到他,他是這樣真真實實地在她眼前出現了,可是她卻覺得他仍然很遠,即便她已經對他很熟悉。恍惚間她覺得,眼下見到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在這兒的,興許是她出現的幻覺。
她思緒複雜地立在哪兒,直至日光都挪了一寸位置的時候仍保持着原狀,既沒有走也沒有上前。
玄冥終是開了口,倦懶的聲音中捎着些無奈:“不認識本座了?”
孟元才确信眼前這人是一個鮮活的玄冥,而不是她的腦袋錯亂了臆想出來的。
她的心裡既沒有驚慌也沒有喜悅,亦沒有從前那般抗拒見到他的抵觸,她好像知道他會來,而這事不過是時日的問題。
清澈的茶水漸漸地滿了她的茶盞,她沒有行什麼禮便在他的對處坐下,入口的茶水甘甜熟悉,是她曾經時常飲過的他的手藝。
甘醇的茶水在舌尖留下一點微澀的苦意,苦意散開的時候讓她捏着茶盞時一頓,有關玄陰宮的記憶在這陣從舌尖向五髒六腑散去的苦味之中漸漸清晰。
當她這時候再看向他的時候,這張熟悉卻陌生的臉龐終于喚起了她心中的那些情緒。
她沒有說話,玄冥又為她斟上了茶,邊道:“孟元,本座回來了。”
彼岸花海承載了她的很多記憶,昔日這處茫茫的花海之中彼岸花如火如荼地開着,蔓延數裡的邊際上惟有她的一座小房子。爾後她和玄冥來到了此處修煉,在這兒造起了别院。
她在這裡修煉,在這裡得到了雷劫的征兆。許多年的兜兜轉轉她到了十閻王殿做判官,從此又能見到彼岸花海的日和夜。
她屬于彼岸花海,回到這兒時間在一日又一日的流逝之中,她漸漸地忘卻了在玄陰宮的那些年是怎樣的。玄陰宮,連同玄陰宮裡的那個人,對她來說不過是此生中突如其來的一場絢麗的夢境。
當她覺得自己對他的那份情意漸漸地被時間掩蓋的時候,他和她說,他回來了。
她不得不承認時間掩蓋不了的東西,會在時間的演化下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