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曼珠與沙華逆天而行,因此佛祖降下詛咒,令彼岸花族永生永世不得為人。
直到孟元的降生。
她的生辰在七月十五,于冥界之人而言,是一個響當當的吉利生辰。中元地官赦罪大帝,冥界的老祖宗,便降生在這一日。
長大後的孟元總覺得自己算是沾了他的光,成為了百鬼豔羨的有福之人。甚至于這兩件事一相重合,輝煌程度實在是可以比肩天上的某些尊神,好比是他們出生時霞光滿天、鳳舞鸾繞,有如此等等的神奇異景,此後定當背負着不凡的使命。
當然了,這是她自己堅持覺得的。
她堅定地相信着她的不凡使命相信了五千年,起初是覺得自己會發現什麼世所罕見的傳世寶物,從此名揚于世,以至于路過一塊外形罕見的石頭都會思索一番,這是否是天上某處掉下來的一塊奇石。後來悻悻然發現探尋寶物沒有如此簡單,隻好打消這個念頭。
爾後又覺得,她的使命是在某一日拯救冥界于危難,此後流芳百世。于是她又抱着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氣做了許多善事,包括但不限于抓捕偷錢的小鬼、幫忙修葺十閻王殿前搖搖欲墜的牌匾......
在這樣做了許多事後,冥界有沒有被孟元拯救,她自己不大曉得,但是那些管轄鄰裡街坊的鬼吏們卻是對她連連稱贊,直向孟婆誇她熱心腸,若是日後不在孟婆那裡當差了,他們定當熱烈地邀請她一起共事。
孟元有些高興,旋即又有些沮喪。
在她不知道中元那一日發生的事兒之前,她的沮喪是正常的。
直至到了北陰殿後她才曉得,她降生在七月十五,這同那位中元地官赦罪大帝沒有什麼關系,反而同這位北陰大帝有着莫大的淵源。
但這都是後來了,前兩萬年裡頭,她同他沒有見上面,過着自個兒的小日子。
這兩萬年來,起初壯志滿懷的孟元,漸漸地明白了自己的平凡。
她不再糾結于自己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朵彼岸花這件事有多麼稀奇,而是接受了她的使命就是在孟婆身邊當個雜役,為前來轉世的列位鬼魂端上一碗孟婆特調的迷魂湯。
看着他們從前世的痛苦、茫然、感懷之中逐漸趨于平靜,再步履匆匆地投入下一世輪回。這件差事,孟元向來覺得有些殘忍。喝完了迷魂湯,他們上一世的記憶就此消散了。
她常常覺得剝離鬼魂們的記憶是一件不大好的事情,這一世裡曆經過的種種,或歡喜、或哀痛,隻因這小小一碗迷魂湯落肚,便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看得久了,就麻木了。這是輪回必經之路,也是冥界的死規矩。
她從五百歲開始就幹這個事兒,幹了四千五百年之後終于認了命。
這份活不算勞累也不算輕松,隻不過能糊口——雖然對于冥界之人來說,不吃飯不會有什麼影響,飲食隻是為了填口腹之欲。但還是需要休息、娛樂、出行、托人辦事兒升職等,這同人界沒什麼兩樣。
換句話說,冥界也是靠錢過日子的。
為了能安安穩穩地過着她千百年如一日的日子,孟元又任勞任怨地幹了一萬五千年,有了自己的小房子,吃穿不愁,偶爾還能放個假出去逛上一逛,對她而言,這樣平靜的日子是很幸福的。
便是這樣的平凡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時間也悄然流逝了兩萬年之久。
在這兩萬年裡,她從未見過他,除了夫子上課時偶爾會提及他的事迹,旁的卻也聽不到有關他的傳言。
其一是因為尊神的事兒不好随便談論,其二是因為他太過神秘,沒人知道這種活了三十多萬年的老神仙會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當然,大部分人也無緣能面見帝座,親眼看上一看。
但是由此實實在在可以見得,玄冥并不是個慈祥和藹、平易近人的人。
不過,無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同孟元沒有絲毫的幹系。
她隻是冥界之中的碌碌衆生,而他是居于最高位的冥界神主。
玄冥是個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對于孟元來說,沒有任何緊要之處。隻要在他的掌管下,冥界和平安定,她能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她便會發自内心地尊敬這一位冥界之主。
其餘的事呢,譬如說帝座想什麼、做什麼,她也無暇去探究,畢竟他們二人離得太遙遠了。而那位尊神又是個不面世的,恐怕這輩子見上一面都難。
這是孟元的想法,很樸實、很純粹,就像所有的冥界百姓一樣。
後來她在玄陰宮裡頭的時候,念到凡人的一句詩詞,為之慨歎怅然了很久。
人生若隻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要是她和他一直隻是如初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