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萬年的時間對于神仙來說不短不長,但足夠讓孟元從一個小小嬰兒長成少女模樣。
她的日子簡單,辰正二刻上職,申時下職,閑暇時就去街坊鄰居那兒轉悠。
因着她相貌出落得水靈漂亮,做事利索勤快,嘴皮子功夫也是爐火純青,因而得了上上下下不少人的喜歡。
這也是為什麼玄冥會覺得她官話講得通順,她自小就學着講官話了。
可以說這兩萬年裡她的日子過得是很順遂的,直至他的那一诏令打破了她如此這般的平靜生活,從此開始延續他們那般南柯一夢似的因緣。
那一日同尋常每一天的日子都沒有什麼不同,她正倚在欄杆上瞧着奈何橋上的最後一個鬼魂痛哭流涕地喝着迷魂湯。
它喝得實在痛苦,讓孟元不禁想象了一番這碗冒着詭異的青煙的湯的滋味,大抵是又酸又澀的。但之于将要轉世投胎的鬼魂來說,這點兒苦痛應當算不得什麼。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全然沒注意到身旁走近的孟婆。
孟婆将她急急地拉到一旁,她詫異地哎呦了一聲,猝不及防道:“婆婆又不趕着投胎,這麼着急拉我做什麼。”
孟婆神情凝重,重重地拍了她的脊背一下,環顧四周确定沒有旁人後,方才壓低了聲音道:“老身有一件極要緊的事情同你講,你且正經些,别嬉皮笑臉的。”
孟元乖乖收起了笑容,狡黠地眨眨眼睛:“莫不是十閻王爺同意讓我去做管事了?”
孟婆顧不得像平日裡那樣再訓她,反倒蹙緊了眉頭,這一皺眉讓她臉上本就縱橫交錯的皺紋顯得更為滄桑。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歎得孟元心頭一緊,不由得認真起來,收了那嬉笑之色。
她讪讪道:“真是什麼要緊事?”
孟婆看了孟元一眼,不說話,隻将視線移開去又歎了口氣,好似她同孟元身上有什麼奇妙的聯系,一見到孟元就有歎不完的氣。
孟婆将視線轉回一頭霧水的孟元身上時,嘴唇像水裡的魚兒那般開合了兩下,卻沒發出什麼聲音。
她的心裡似有狸貓撓着,撓得她心癢癢。她從沒有見過孟婆這個神情。往日裡要打要罰、要獎要賞,這位閱曆極豐的老人家向來是幹脆利落的。
她撒嬌道:“到底是什麼事兒?婆婆你說了,我才曉得呀。”
孟婆最後歎了口氣,用她那如同漏了風的紙糊窗戶一般的嗓子顫顫巍巍開口道:“帝座差人來吩咐,讓你三日後去北陰殿參拜,說有差事交代給你。老身打探了許久,也不曉得是什麼差事。”
她心裡那隻竄來竄去的狸貓霎時間停住了步子,她有些懵。
帝座是誰?難不成冥界對那些個閻王爺的稱呼又改了一改,改成帝座了?
但十個閻王殿裡也沒有哪一個是叫做北陰殿的,北陰殿這個詞好像又在哪兒聽到過。
在孟元絞盡腦汁思考之際,孟婆歎道:“我就說吧,你定然是被吓着了。老身活了二十五萬歲,也才區區見過帝座的真容一次。就是在二十萬年前帝座的登基大典之上遠遠望了眼,帝座那氣派,那威嚴!哪是你一個兩萬歲的丫頭片子受得住的。”
二十萬年前的登基大典......
孟元知道那是誰了,她感受到自己的腿忽地有些發軟,但她還是抱着希望猶疑道:“不應該是北陰大帝吧...”
孟婆沉重地點點頭,混濁的眼裡透出一絲哀戚。她再次長歎一口氣後握住孟元的手。
孟婆的手雖然蒼老粗糙,好似那棵古老的不知年數的建木樹那極易剝落的樹皮一般,卻十分溫暖:“老身再知曉你這毛丫頭的性子不過了,你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帝座,被扔到哪個地獄裡,老身會央求十閻王将你救出來的。”
孟元的嘴角抽了一抽,默默将手從孟婆的手中緩緩移出來:“我不過是婆婆身邊一個煎藥遞湯的雜役,帝座叫我去做什麼?是不是還叫了旁人去?”
“這老身也琢磨不透,北陰殿的人今日清早就來傳了旨意,說隻叫你一人去,其他的一概不知。”孟婆皺眉道,看向孟元的目光有些猶豫,“隻是......”
“隻是什麼?”孟元追問道。
孟婆再次歎道:“恐怕和你的來曆有關系。”
“我的來曆?”孟元擺了擺手,“婆婆可别說笑了。先前我還覺得,我是這兒唯一一朵化了人的彼岸花,可以說是十分稀奇。但如今活了兩萬歲,才發覺這沒什麼兩樣。”
孟婆遲疑了一會兒,将呼之欲出的話咽了下去,隻道:“你明日上了羅酆山,總歸能知曉了。”
孟元點了點頭,她雖說心中沒底,但再怎麼說,那位帝座老人家是叫她去做事,想必不會将她剝了皮抽了筋生吞着吃。
但願那位帝座可以和藹些。
這日夜裡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一睜眼便到了天亮。她的院落在彼岸花海近處,同奈何橋那兒不遠,夠她睡得晚一些再去上職。忘川這處是冥界邊緣,來來往往的人許多,但都有職務在身,鮮少有人駐足,因此也鮮少有人注意到她住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