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宣!你現在離開,我可以當做無事發生,若還想攔我——休怪我不顧情分!”
柴生一旁幫腔:“是啊,這姓聞的不知好歹,竟敢——”胡暻一記眼刀飛去,柴生住嘴,讪讪笑了,話鋒一轉,“二郎,何必呢?為這麼個喽啰,實在不值當……”
紀宣根本不聽,冷冷打斷:
“你們罔顧律法、擅動私刑,竟還想令人妥協?”
紀宣不卑不亢,面對恃強淩弱之惡,他永遠無法坐視不理。就算不是聞竹而隻是一與他毫不相關之人,他亦會出手。
紀宣阻撓,胡暻越發躁怒:“好,紀宣——我和你沒仇沒怨的,自不會特意揍你,但你執意不走,棍棒可不長眼睛!無意招呼到你身上,小爺不管!”
頭顱埋在柔軟的衣料間,令她暫時舒緩,尋回幾分思考的能力。
胡暻越發失控,紀宣一時護着她,可對方三人,硬拼不過。胡暻已擺出不死不休的姿态,她忍着頭部不斷湧來的陣痛,争分奪秒思考對策。
胡衙内已經紅眼,就算紀宣攔住他一時,也難保胡暻不會不顧一切地對她下手。
頭腦中掀起風暴,幻境中一閃而過的寒光驟然浮現,逐漸有了形狀。
容不得猶豫,聞竹瞥向紀宣腰間,果然發現在幻境中瞧見的物事,果決擡手,利刃出鞘。
察覺面前身軀一瞬僵硬,她輕巧抽身,在衆人驚愕目光中冷冷開口:
“都别動。”
紀宣摸上腰間空餘的刀鞘,匕首已被聞竹握在手中,泛着寒光,襯得她如死神。
三名纨绔看清她手中的事物,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什麼。聞竹突然多了武器,與他們三人尚有距離,短短的匕首,論何也傷不到他們。
胡衙内輕蔑一笑,認為不過困獸之鬥:“莫不是被敲傻了?就憑這,小爺會怕你嗎?”
求生欲望和恨意壓過一切,似無意中開啟某種保護機制,她逐漸感受不到頭部劇痛。
想到自己之後要做什麼,聞竹輕笑:
“殺不了你,但是能殺他啊。”
寒光閃過,刀鋒翻轉,匕首已在紀宣頸上。
諸人臉色一變。
胡柴李三人驚愕之餘,無法理解她所作所為,連紀宣眼中也閃過一瞬茫然。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暫時唬住衆人,安靜之際,她緩緩開口,自嘲輕笑:
“呵呵—我命賤倒罷了,可他紀二郎若也死在這呢?胡暻,你比誰都清楚。”
無人不知,紀宣是紀氏一族的心肝,老紀相最寵愛的孫兒,本族及姻親押寶的麒麟子,背後倚仗莫大權勢。他出事,紀氏豈會善罷甘休?
一番恐吓,胡暻怔愣,依舊茫然,覺得有點不對,又不知從何說起。
“你敢向前一步,我就殺了他,連同我自己,誰也别想好!”
紀宣微微偏過頭,目光攀上她筆直的脊背,秀緻的側臉。她說話時,握刀的手時不時碰觸他的脖頸,和刀刃一樣冷。
匕首架到頸上的同時,小臂被重重捏了兩下,他轉頭望進那雙漆黑眼眸,瞬間便明白。她不是真的要殺他。
當下情勢想拿捏胡暻,這是為數不多的法子,他願意配合。
胡暻驚詫,卻未失了邏輯,反應過來:“刀在你手上,殺人的才是兇手,和我有什麼幹系?”又向身後揚了揚下巴,“都是證人!”
“哈哈哈——”聞竹笑中滿是嘲諷,“愚蠢。事到如今還以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從你一棍打在他身上時,就再也脫不了幹系!”
看着聞修之不要命的姿态,胡暻這才生出隐憂,握着鐵棍的手指微微松動。他方才心中恨極,沒管下手輕重……隻怕紀宣身上已留了傷痕。若聞修之真的殺人後自殺,仵作驗屍,怎會查不出紀宣背後毆傷的端倪……
胡暻态度松動,聞竹繼續:“見你衣衫單薄,凍成這樣——必是匆匆來的,又在這蹲了我許久,隻怕也沒想避開人群,掩人耳目吧?”
幾人聞言,目光皆投向胡衙内。
被她全然說中,胡暻眼神飄忽。
聞竹輕笑,以胡暻的性子,能指望他細緻?
“你本該休學在家,卻被人看見你擅入太學,剛巧,太學在這時死了兩個人……你說,會不會有人疑心?”
當她不顧一切,把所有顧慮抛諸腦後,像打開某種閘門,血氣上湧,越說越起勁,握着匕首手不住地微微顫抖。
“還有呢——”她望向噤若寒蟬的柴李二人,“歸根結底,從頭到尾動手的隻有你胡暻一人……他們兩個為洗脫嫌疑,會不會把你推出來?”
此語實乃誅心,紀宣留意胡暻等人越發飄忽的眼神,驚歎于她不同尋常乃至跳脫的策略。
“少在這危言聳聽,”
胡暻嘴上如此說,手心卻冒出冷汗,“别唬人了,你這瘋子!”
但瘋子的行為是無法預知的。若換成旁人他還敢賭一把,賭對方隻是虛張聲勢,并不敢真動刀殺人。
可在胡暻眼中,眼前這人毫無章法、無法預估!瘋狗急了見誰不咬?說不定他真敢殺呢!
聞竹充耳不聞,不被帶偏絲毫:“想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壞事都是死人幹的——能說服誰?”
紀宣垂首,冰涼的刀刃近在咫尺,理智告訴他,一切都是演戲罷了。
當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傳入耳中,他依舊不免心頭一緊。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但心中存在一種直覺——似乎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模樣。
冷靜,理智,權衡利弊,不帶一絲情感。
暗夜之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極緻的平靜下,觸底反彈的癫狂掙紮着噴薄而出。不知為何,幾分危險和不可掌控的特質,令他久久移不開目光。
“聽清了?把你那破棍放下。”
“胡兄,别聽他胡言亂語—”
見過她那天铤而走險救走白熙禮,柴李二人知道,此人一番誅心之語,必有其他謀劃。可胡暻似聽進去了她的歪理,肉眼可見地動搖。柴李二人一時找不出漏洞,也隻能空勸,求胡暻别聽她的。
“沒聽見嗎?”
刀刃又近一寸,紀宣察覺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卻絕非因為恐懼。
良久,鐵棍被擲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