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某店裡每年都要用人,這行當中有些細緻活計,指望糙爺們不得,非得姑娘們心細才做得好。”
這便是了。
看來劉老闆已經看中她這條魚,隻待上鈎。
她驚喜擡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須臾又垂下頭,眼中閃過猶豫之色:“還是算了……我已有家室,叫我日日抛頭露面——隻怕物議紛紛,讓我如何做人……”
她拒絕得并不徹底。劉老闆行商多年,熟谙人心,看出這事兒有戲,繼續引導:“若如此,娘子不大可必擔憂!小店女工都在一處做活,擡頭低頭都是姑娘家,有甚麼可怕?”
劉老闆目光灼灼,不停勸着眼前這個躊躇的女子,女子耳根子軟,終究猶豫着點了頭。
聞竹留意着,隻見劉老闆欣喜,起身向櫃台後鑽去,回來時手上多了一份契約,将遞給她時又收手:
“這便是約書——對了,娘子可識字否?娘子也可看看。”
聞竹有些羞愧,低頭道,自己并不識得幾個字。
劉老闆并未多言,隻是順手拿過印泥,放在她身旁的櫃台上,存心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聞竹接過契約,上下左右反複看着,裝作不識字的模樣,暗自一目十行地浏覽契約内容。
“嗯嗯,”一會兒的功夫,她将契約遞還,支吾道,“俺不識字,也看不懂約文寫的啥,就直接問老闆您了——不知做工的地方在哪兒?是遠是近,奴家還得回去給俺男人做飯……”
劉老闆笑得像狐狸,斬釘截鐵道:“這有什麼說道?不過就是在藥鋪後院罷了,娘子若想看看也無妨?”随即轉身指向堂後,笑着望向她。
聞竹心中警鈴大作,雙腳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劉老闆口中,隻怕沒有一句是真話。
她方才詢問做工地點意在試探。隻因契約上寫了兩個地點,一個便是城内藥鋪,另一個則在城外,約文中卻未指明地點。他方才全然不提城外的事,想是信了她不識字,存心隐瞞欺詐。
劉老闆笑眼彎彎,還在請她去後院看看。
若進了後院,隻怕再也出不來了。
“老闆。”女子往後退了幾步,“眼看着快到時辰,奴家還得回去煎藥……還望老闆寬限一日,奴再回去好生想想……”
女子膽怯福禮,轉身就要往門口走去。
劉老闆冷笑,望着倉皇的背影,似已勝券在握。
眼看到嘴的鴨子就要飛走,劉老闆斂了笑意,眼中閃過陰狠。
“娘子且慢,”
劉老闆一個閃身擋在面前:“若改日簽約,工錢就要低不少啊?要不——娘子再好生考慮?”
劉老闆步步緊逼。
聞竹也有些吃驚。
她今日敢進藥鋪,也是因已經在門口鬧了一出,看見她進藥鋪的人不計其數。故而笃定無論劉老闆如何神通,也不敢直接在藥鋪對她下手。
不曾想他竟如此膽大。
劉老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不善。
古舊的藥鋪刹那間變成一座牢籠。
聞竹不敢妄動,腦中飛快想着對策,掃視一周,目光最終定在櫃台上的算盤。
可不能折在這啊!
“好啊老闆,”她幹笑幾聲,意在穩住劉老闆,嘴上說着答應,“也不是不行。”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轉身向櫃台上去取印泥,卻在袖中攥緊拳頭,目光鎖在一旁的算盤上。
劉老闆一直死盯着她,監視之下,難以動什麼手腳。感受到背後陰毒的目光,直讓人汗毛倒豎。
破釜沉舟。
她心下一橫,正要硬着頭皮抓過算盤,門外忽地傳來巨大的争吵聲,越來越清晰。
聞竹還沒探出的手停在半空。
“哎,幹什麼的?”
“什麼人——”
“……讓我進去——憑什麼攔我,我眼見……”
“喂,攔住這小子!”
好熟悉的聲音?
聞,劉二人停了動作,一齊望向門外,趁這個空當,聞竹反應過來,剛要向大門撲去,又被身後的劉老闆拉住了胳膊,危急時刻,她擡腿踹過去,木門發出極大的聲響。
靠近門口,外面夥計和那人的争吵聲越發清晰:
“不是你要找的人——”
“沒聽見啊?裡面不是有人嗎!”
“……有人眼見我家娘子進了你們這兒,讓我進去!”
一時情況混亂,聞竹飛快理好思緒,順着心中的猜測,對着門外問道。
“相公?”
外面人顯然聽清了,片刻安靜過後,門猛地被撞開。
幾名夥計站在門外,怒目圓睜,臉上還帶着疑惑,将一名青年團團圍在中間。
看清青年的臉,聞竹忽松了口氣。
果不出她所料。
門外被幾名夥計圍着的青年,竟真是董崇雲。
董生同樣穿着一身尋常布衣,和夥計們周旋一番,發髻和衣襟略顯淩亂,不複往日文雅書生模樣。
他深深望了一眼,眼裡堅定一如往常。
她回望過去,神情複雜,尚且驚魂未定,隻覺如天降神兵。
無需多言。
她們知道,現在已身處戲中。
萬不能掉以輕心,這出戲須得演好了。
董崇雲目光移向旁邊的劉老闆,掙脫身邊的夥計,邁開長腿,上前一把拉住她,伸手就要去推劉老闆:“你這人有無廉恥?還不放開我娘子!”
董崇雲動作極快,劉老闆尚未反應過來,已被推了一個踉跄。
“打算哄騙勾引有夫之婦?抓到現形了——跟我去開封府。”
作戲便要全套,見董生還要向劉老闆揮拳,聞竹極為适時地抱住他的胳膊,眼見又要落淚:“……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相公,奴家隻是出來買藥,沒别的事啊——這就回去!”
聞竹擡頭看董生,他眉頭皺起,言行舉止仿佛換了個人,若忽略這張臉,倒是十成十的市井無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