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是紀宣的舊友，言行又難以猜度，可目前看來，他絕非是殺害賈家的那一方勢力。

聞竹還有事要問，努力壓下憤怒：“景兄即來問我，想來也好奇是誰下的手。”

“确是如此。”

他抛下四個字便轉身，似要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聞竹。

雖尚且不知他身份，隻看那名身手不凡的女護衛，不難猜出，這姓景的來頭不小。他難道想徹查賈家人的死因？

聞竹想起被她壓在箱籠最底下的那封密信，又看向即将走開的背影，眸光微動，心中竟帶了幾分希冀，忙追上前去：

“你知道些什麼……你想找出真相麼？”

景元澤一滞，卻沒有回頭：“不想。”

他轉過身來，似是覺得好笑，挂上玩味的笑容：“我為何要這樣做？”

那種漠然而輕蔑的笑，她實在見過太多。聞竹停下腳步，再也沒有往前。

“你對我百般試探，就是為了捉弄人取樂？竟也不覺無趣。”心中最後的幻想破碎，聞竹被潑了盆冷水，心中有怨，卻也知道不該對着他。

一來景元澤和此事毫無關系，哪有為誰翻案追兇的義務，二來不說是他，若無那封密信，連聞竹自己也和此案沒什麼幹系，她又有什麼理由強求别人，何況同她幾乎陌路的景元澤？

“閑居無事，難道不能排遣無聊麼。”

聞竹想起方才對他不切實際的指望，不禁自嘲起來。他們這種人慣常如此，自己為什麼還心存期待？

“兄的喜好，倒是奇特。”

聞竹自嘲輕笑，先景元澤二人一步，從另一邊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

“公子，屬下是不是演得過了？”

一主一從走在路上，杜頤蘭向來是個想到什麼說什麼的性格。她摸着刀鞘，想起方才那名羸弱倔強的少年，心中不是滋味。

倒不是為了那幾面之緣的少年。她杜頤蘭的刀，向來隻為懲惡揚善，可公子既已知他不是兇手，那少年似乎也沒什麼錯處。雖隻是作戲給他看，自己當時下手的确有些重。

“小杜，聽他的話，”景元澤并未回答她，自顧自若有所思道，“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杜頤蘭一頭霧水，不等她答話，景元澤旋即又道：“罷了，爹爹眼看就要回京，我也該早做籌謀——紀宣的朋友……以後還有再見的時候。”

主仆二人快步穿過園子，将滿園宴樂聲抛在身後。

……

“殊成，你認識的那位元澤兄，到底是什麼來頭。”

馬車搖搖晃晃，三名少年同乘。

景元澤離開後，聞竹就回去拍醒了紀宣。二人回到園子中，宴會已然接近尾聲，聞紀二人好一頓找，才在一棵樹下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呂嘉惟。二人一起把嘉惟從院子拖到馬車上。

紀宣在廊屋裡歇了會，酒醒了八成，頭腦清明了不少，卻有一件事不解。他剛醒來時，瞧見聞竹衣衫下擺髒了一片，問他怎麼搞的，聞竹隻道是拖他進屋時跌的。

紀宣狐疑，兩個人都跌了，那自己身上怎麼沒髒？

聞竹不說，又忽然沒來由地問起景元澤的事，紀宣陷入思考。

往事湧上心頭，與景元澤交遊已是三年前的事，他緩緩道：

“元澤兄是景朔元年進士，他當年初次授官便在宣州。不過——”紀宣想了想，繼續道，“他父親倒有名——你一定聽說過——也是年紀輕輕中了進士，當年三辭館職，又輾轉地方為官，實幹勤勉，政績斐然，又德行出衆，品行高潔，人都道是不可多得的有識之士。”

紀宣停頓片刻，繼續補充；“元澤兄的父親，便是景彥。”

景彥？居然是他的兒子……

當時聽他姓景，聞竹心中已經有些猜測，隻是天下同姓人多，她也不敢斷定。如今聽到這個極為熟悉的名字，心緒翻湧不止。

現在隻是八月，數月之後，這個名字即将響徹汴京。

她若沒記錯，當時官家召景彥越次入對。官家龍顔大悅，旋即授景彥翰林學士兼侍講。景彥成了炙手可熱的政壇紅人，當時有敏銳者大膽猜測，日後朝堂必起風雲，聞竹卻來不及見證，在那之後不久，她就被胡衙内打死，故而不知其後情狀。

“原來如此，景公教子有方——”聞竹點頭，又笑道，“——你居然還去過宣州，那定遊過黃山了，快說與我聽聽，也權當神遊過了。”

談到少時遊曆，他不會沒話，一面扶穩身旁醉倒的嘉惟，一面講起當年見聞。偶爾看向聞竹，他好像聽得入迷，眼中閃着忽明忽暗的光。

……

這日傍晚，聞竹從林徹那裡出來，手裡多了一小包東西。

林徹還算守信，按時幫她弄來了這好東西，幾日後便指望它了。聞竹按下心中的雀躍，不動聲色地将其納入袖中。

這包東西不簡單。将近兩百錢的莨菪，就提煉出這麼一小包，純的不能再純。隻要一點，就能藥翻一頭牛。

聞竹自後牆上開的一扇小門而出，在心裡暗自籌謀，卻沒注意眼前來人。眼見就要撞上，聞竹刹住腳，眼前那人卻渾然未覺，依舊自顧行路。

果不其然，二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一塊兒。

聞竹擡眼看去，隻道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