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竹糾纏不過,轉過身來,正對上紀宣那雙充滿熱切的眼睛,毫不躲閃。
“原來,你也有生氣的時候。”
紀宣聽聞此語,突然笑了:“又不是神仙,誰一輩子都不生氣?。”
“那倒不是,”聞竹繞到他前面,勾起一抹壞笑,“你生氣的時候,倒更像神仙呢。”
不知為何,他忽地有些臉熱,微微垂下頭,樹蔭投下的影子在他俊逸的面容上移動,勾起一抹溫潤的笑,不覺間柔下聲音:“剛才那情形,神仙來了都要挨上兩拳——權宜之計,沒吓到你吧。”
她噗嗤笑出聲,搖搖頭。
“不過,我這個不常發脾氣的人,方才倒有些生疏......那修之覺得,”紀宣擡起頭,笑着把問題抛給她,“我演得如何,可還入得了眼?”
紀宣自己也覺得奇怪,他自小修身養性,發怒放狠全然不是他所慣常。今日不知為何,看到聞修之還有其他幾位同窗,混亂中被人推倒在地,竟真有些薄怒。借着這股勁,三分怒演作七分,又借着假刀,勉強鎮住了場面。
“白虹貫日,彗星襲月啊!看自诩剽悍的柴生他們,一個個的,活像群木雞。不過——”聞竹若有所思,扶着下颌,似是要發表什麼高論:
“兄還是過于俊秀了些。要是再醜點,這裡......多幾道疤,保準他們一見便逃。”
紀宣知道,聞竹也是存心要逗他開心。雖因同窗之事感傷,可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終究忍俊不禁,眼中笑意更濃:“好你個聞修之,我一會是神仙,一會是江洋大盜,平常不知怎麼腹诽我呢?”
紀宣笑着捶上聞竹的肩膀,聞竹有些吃痛,面上依舊笑着。
紀宣把她當成男的,縱是溫潤公子,錘起人來也沒個輕重。
聞竹制住他的手,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們那刀從哪兒來的?”
紀宣突然想起了什麼,神秘道:“也是,你來太學晚些,有些事沒趕上。”
也就在聞竹入太學前兩年,那時先帝在位,西項頻頻犯邊,戰事吃緊,大邺軍戰況并不樂觀。為呼應邊境戰事,先帝特下旨意:汴京國子監太學諸生,均加一門武學課。為此,太學也進了些未開刃的短刀短劍,以供生員使用。自兩國和談後,又加先帝殡天,新皇登基,習武之事也松懈下來。那些器具被随意堆在崇化堂邊角的廢屋中。紀宣進太學早些,知道這些舊事,情急之下,便和嘉惟取了那些東西來充場面。
“不過是些假把式。”紀宣擺擺手,他和嘉惟正是知道,這東西傷不了人,才敢往人群裡扔。
風波自上午起,如今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兩名少年心照不宣地打打鬧鬧,都盡力抑着思緒,不讓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二人頂着烈日,心思各異,不約而同踏上往八齋去的路。
。。。。。。。。。。。。。。。。。。。。。。。。。。
開封府多日審理,太學學官賈詢傷人案也有了眉目。
賈詢嘴巴不硬,剛被羁押時神志不清,吐了不少胡話,後幾日審理才漸漸好些,陸續交代一應作案情況,口述筆錄,簽字畫押,還算得上順利。
仵作驗屍後得證,太學生員武固除手部、腕部外,别無多餘創口,死于破傷風。武固家人已領了屍身,回祖籍安葬。
到此為止,案件清晰明了。可祭酒呂登敏自打昨日見了開封府主理此案的判官,始終頭痛不已。
經此一案,折了下屬,還鬧出了人命。他即将任滿,一簍子的破事,全在這時趕了上來。
呂登敏閉目斜靠在圈椅上,旁邊兩名侍女輕柔打扇,房中無一絲聲響,呂登敏心中卻始終靜不下來,揮手讓門口備作支應的兩名小厮退去。
呂登敏暗道,判官還算懂事,知道什麼事能拿主意,什麼事不能。
賈學錄嘴不硬是好,可什麼都往外漏就是不好。竟在詢問中吐露出許多與本案無關的事來。判官聽得驚出一身冷汗,忙叫四下人等退去,結果越審越驚......判官在官場多年,早就知曉其中要害,也不敢将筆錄原封不動地呈上結案,遂連忙來和呂登敏商議。
“呂公,賈詢的供述雖不能全信,可若為真......茲事體大,馬虎不得啊。賈詢曾為太學屬官,呂公秩滿升遷在即......下官也不敢妄作決斷,今兒,鬥膽來請呂公一個示下。”
判官為此事愁苦不已,原是賈詢在詢問中聲稱,本案還事關什麼淫祀邪道?要知私傳邪教乃十惡之一,重案中的重案。
判官的話言猶在耳,呂登敏當時沒拿定主意,隻先讓他延緩結案。
門外忽傳來響動,方才那名小厮打量着主人的神色,放輕腳步,不敢高聲:“官人,姚十三郎來了。”
呂登敏雙眼猛睜,直起身子。
姚十三?他來做什麼?
這位十三郎是姚相的小兒子,不到三十就坐了高位,前途大好。饒是呂登敏自恃勢大,也不敢怠慢。
“快請!”